吉野拿过一颗大葱就往嘴里猛塞，三两下就塞了满嘴，两腮鼓鼓的。
“就这样吃吗？”智子第一次生吃这些食物，辣得不行。尤其是大葱和大蒜，轻轻咬一下，就辣得她眼泪直流。
“你使劲嚼就不辣，像我这样。”
智子咬咬牙，学着吉野的样子，大嚼起来。
吃着上岛以来的第一顿“晚餐”，看着夕阳渐渐把海天染成一色，两个小孩突然沉默起来。
深海孤岛的第一个夜晚，像远天的无边浮云，正在朝小岛慢慢压下来。望着没有尽头的海面，吉野在心里说：姑姑，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3）第五章 魔鬼采购单
（3）
远远地望见黄海了。
这是下午五点左右的阳光。白云如片片轻纱，漂浮在海天之间，渐渐被阳光染成粉红。
彩云下的某个角落，吉野，你还好吗？
想到吉野和智子，吉林顿时觉得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珍贵。
返回黄海市的路上，两个警察轮换着开车，时速都在130公里以上。他们在车上还探讨过吉野、智子失踪与山口先生失踪并案的可能性。肖恩说：“这次办案才明白，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开拓团’什么的，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知识就是线索啊，记得还是实习时一位老警察讲的，这话太对了。办咱这个案子，到处都是障碍，其实就是因为不了解这些历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恰恰让咱们给摊上了。”
吉林没有走上父母的学问之路，让老父亲至今还没有消气，所以平时她尽量不向父亲请教学问上的问题。因为话题一开，就等于送给父亲一次训话的机会。回黄海的路上，她还是拗不过肖恩在一旁死催，就给老父亲打了电话，请他一定在家等着，“我们领导还要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她故意把“领导”念得很重。
“所有问题都是你提啊，我可怕了。”吉林打了电话后说。
“谁让你不爱红妆爱武装。活该吧你！”
吉浩生果然在家等着，仍是一边翻看一摞外文资料，一边听肖恩说话。
肖恩从实验室苍蝇说到电脑邮件，从山口先生的老照片说到“新京神树”，从郭大爷家的老帐页说到“开拓团”，从漫画展说到吉野、智子失踪。“所以我跟吉林在路上就反复讨论过这事。其它线索全都没有着落，只有郭大爷家的老帐页，可能是我们解开所有谜团的一个转折点。”
“小伙子，你这个脑袋，是做学问的脑袋。可惜了，去做警察。”吉浩生在一摞资料后面说。
“爸，警察也是一门学问嘛。”吉林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句话有毛病。”资料那面说了一句。停了停又说一句：“笑话。警察也是学问，与其说你们在做学问，不如说你们在糟蹋学问。年轻人，过来，到我这边来。我告诉你们，什么才是做学问。”
两个警察赶紧走过去。
“丫头，把我的资料搬出来。”
吉林走到书房一角，打开书柜最底层的一扇木门，搬出一个康师傅方便面纸箱，放到书桌上。
吉浩生打开纸箱，只见里面全是一个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吉浩生拿出来一个，又放进去，拿出一来个，又放进去，翻捡完了，也没有要找的东西，最后说：“啊，我刚才还拿出来看过。”然后自己走到书柜跟前，拿过一个牛皮纸袋。
袋子里全是纸，一张一张的散开着，写满了日文字，夹杂着一些汉字和阿拉伯数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你们想问郭大爷家的老账页？”
“是啊。他家老墙上的那些个东西。”吉林说。
“全都在这里了。”
“是吗？全在这里？”肖恩将信将疑地弯腰看着。
“可是……郭大爷不是说，自从山口先生去拍了照、摄了像以后不久，全都碎掉了吗？”吉林问道。
“是啊，都碎了，掉了，风化了。这是历史啊，就这么碎了，掉了，风化了。”吉浩生坐下来，继续说：“我就纳闷了，为什么山口先生拍照后，它就那么快地风化掉了呢？你觉得这是个问题吗？”
吉浩生看着肖恩，好像在等他回答。
“应该是有意破坏掉的，账页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肖恩胸有成竹地说。其实这层意思他跟吉林在返回的路上已经讨论过了，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他没有向郭大提出要墙上贴的原件，那样的话，一旦引起起郭大爷的警觉，不但得不到这些东西，反而还会暴露了其中的秘密，所以就偷偷使用碎化剂把原件毁掉了。”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啦！”吉浩生接着说：“原件被毁掉前，他已经抄下原件上的全部内容。包括拍照、摄像，他所能用上的最专业的文物保存技术，都用上了。所以，他只是毁掉了中国的这面老墙，而老墙上的东西，他差不多原原本本搬到日本去了。我就想啊，为什么日本人那么重视的东西，我们自己反倒视而不见呢？历史不是我的研究方向，但我知道，我们都生活在历史当中。所有的专业都离不开历史，起码是本专业的历史。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第二个研究方向，那就是日军细菌战历史。这些研究，把我引向深深的忧虑，惶惶不可终日。当然这是后来的结论。我不会一开始就抛出结论，因为你们不懂历史。友谊归友谊，历史归历史。仇恨是没有意义的，但忘掉历史更是危险的。一群刚刚出生的小麻雀，躺在温暖的巢里，一边等着妈妈给它们觅食回来，一边议论着：‘妈妈是不是说胡话了？她为什么老要我们提防蛇啊？蛇离我们多远啊，它又没有翅膀。’对这样的无知，我们不能责怪小麻雀，因为他们还不懂得自己的历史。我们也无法责怪老麻雀，因为它们与生俱来的教育方式注定要付出代价。它们的牺牲暂时保持了弱肉强食的生态平衡……啊，年轻人，趁你点烟的时候，话题就越跑越远了。看来，抽烟的确不是一个好习惯。”
两个警察对视一下，肖恩赶紧灭掉烟。
吉浩生继续说道：“好吧，回到老墙上来。当明白那些坏掉的纸张上，记录着山口先生想掩盖什么秘密的时候，我做的第一项研究工作，就是请郭大爷帮忙，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复原。
“你们看，这一张，是那面老墙的平面图。这一张，是郭大爷住房的平面图。这栋房子本来是当地一个财主的房产，财主当然是汉奸，日军投降后就不知去向，大概逃到日本了吧，房产就分给了郭大爷家。
“这是老墙的位置，郭大爷家分到房后，进行了改造，把这一面墙加固，外面搭了一间睡房，于是这面墙——还有墙上那些账页，被严严地封存了起来。
“郭大爷记得，他们村子在‘开拓团’时期，村长叫佐佐木，所以村子就叫‘佐佐木团’……‘开拓团’你们知道吧？”
“知道。”两个警察一齐回答。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知道一点点本该知道的东西……‘开拓团’为细菌部队提供农产品是有任务的。郭大爷这房子，是日本兵去‘开拓团’收购东西时落脚的地方，这些帐单应该是日本兵自己贴上去的，他们按这些单子收购。
“‘佐佐木团’每年都超额完成细菌部队分配下去的任务，是他们的‘模范开拓团’，还开办了日语学堂，强迫中国儿童学日语，教的也是些日常用字，郭大爷也就能认得一些日本字。
“我要复原这些历史材料，就得让郭大爷一张一张地回忆。先让他回忆贴了多少排，每排多少张，画出来以后，再让他一张一张回忆上面的具体内容。
“经过三个月的反复回忆，我最终复原了每一张的原始记录。包括有什么涂改，都按原样。这些地方的问号，是郭大爷能肯定这个位置记了什么东西，但他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就用问号存疑。
“这就是全部24页账单。负责收购的日本兵为了一目了然，把账单贴在墙上，收一项，划上一笔，让各团的‘团长’自己看任务完成情况。你看，这一张上写着：‘岛津团狗两条抵大葱两百’。这说明他们的任务是可以互相抵扣的。收购范围有瓜果、蔬菜、家畜、家禽等。
“看这儿，每一张的右上角都有‘材料科’几个字。它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日军细菌部队的内部设置，有一个机构叫后勤科，负责后勤供应的，柴米油盐都归这个科管。帐页上的这些东西，由后勤科收购，是正常的，但恰恰相反，不是后勤科，而是材料科。
“材料科是细菌部队的另一个部门。他们要做动物、植物甚至人体的细菌实验，就需要大量‘材料’，材料科就是专门负责实验材料的部门。这些做实验材料的动物、植物，除了他们自己种、养以外，还以军部的名义，分配给‘开拓团’。所以，这些帐页是细菌部队收购实验材料的帐单，一张魔鬼采购单。
“这一张上面注有：‘车站来催，八木团骡马两头退回暂养，记日津账，1945年8月4日’。说明这批材料要得很急，车站的人来催了，他们要赶时间，八木团的两头骡马没有来得及运走，所以退回暂养，但还得记着这两头骡马是欠‘日津’的。注意这个日期：8月4日。四天后的8月8日，细菌部队就开始撒退了，说明这是他们采购的最后一批细菌实验材料。这个采购点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所以这些采购单就一直贴在墙上。
“‘日津’是当时日本海军的一艘小型运输船。怎么会欠‘日津’呢？它说明细菌部队在海岛上还有一个细菌实验基地。‘日津’是定期为海上基地提供材料的运输船，所以还得把账记着，下一次一并补上。
“日军细菌部队的海上实验基地，还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已知的任何历史资料中。细菌部队撒退时非常仓促，日本的陆军和海军又历来不合，配合上处处脱节，会不会把这支细菌部队遗忘在海上？山口川太郎作为‘帝国七魔’之一，他会知道吗？他知道多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