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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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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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笑我好不好,就算在梦里,你也不要笑我……”
  月亮斜到了西边的一溜粉墙上,他的面孔、左手,半边身子,都染上了一层莹光。他没有笑,俯下身,那莹光便映在我的脸上、颈间,温暖而芬芳。我的眼泪忽然畅快地流了下来,蜷起身子拼命地往他怀里挤,恨不得能嵌在那里永远都不要拔出来才好——即使是个梦,我也要在梦里烙下印子。
  “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半响,轻轻叹息一声:“是啊,如果那样该多好……”
  挣扎着醒来时,我的耳边还回响着昨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傻丫头,快睡吧。”
  真的只是我的梦吗?
  我没有机会问胤禩,中秋刚过,康熙命他主管内务府。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内务府的衙门机构十分庞杂,有广储司、都虞司、掌仪司、会计司、庆丰司、慎刑司、营造司,此外还有不少附属机构,如三织造处、内三旗参领处等,旗下还有无数的官庄、官田,堪称六部的缩影。
  康熙此次任命胤禩掌管内务府,就是让他彻查官庄的经济问题。
  官庄是清朝旗地中皇帝的私产,也称作皇庄,因属内务府会计司管理,故又称内务府官庄。清朝入关后,官庄日益增加,并陆续增设粮庄、棉庄、盐庄、靛庄和瓜园、菜园、果园等。主要分布在直隶和奉天两地,负责向皇室提供皇粮以及鸡、鸭、鹅、猪、蛋、草、油以及人夫、车辆和其他物品。官庄的壮丁世代是包衣,不许隐漏和冒入民籍,违者严惩。
  问题就在这些包衣奴才身上。
  户部官员不仅纵容包衣奴拖欠皇粮,甚至对他们典卖庄地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前内务府由三阿哥主管,户部则由太子掌管。自从围场回来后,二人已势成水火,康熙无奈,只有命胤禩来彻查官庄拖欠皇粮一事。
  他办了近半个月,还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我预料中的结果。
  第一、以他的性格,必然谁也不愿得罪;第二、这中间牵扯太多的人和事,根本无从察起。除非户部拿银子出来,否则问题没法解决。
  让太子拿银子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腹部忽然一阵牵痛,我呻吟一声,连忙放下书,靠在垫子上,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平缓下来。
  天色已近黄昏,橘色的夕阳斜斜照射着炕上的秋香色缎子,映出微微的闪光。渐渐,浅菫色的天空变成银灰色,黄昏的淡淡寂寥在阴影笼罩的大屋里轻轻飘荡,我还是不让她们点灯。
  “贝勒爷吉祥!”
  我听见外面请安的声音,突然瞪大眼睛——他很少晚上来这里,今天是怎么回事?刚要起身迎接,他已经进来了,看见炕桌上的书,眉毛微微一皱,“现在光线不好,又不点灯,小心把眼睛看坏了。”
  我接受他的关心,也不争辩,笑道:“吃饭没有?”
  他在炕上坐下,摇摇头,顺手拿起一颗小点心放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小如燃起蜡烛,清楚地映出他眉间一丝隐忧,看来内务府的事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我伸出手指,刚要抚上他的眉心,忽然想到我们目前的关系,若无其事地在半空中挥了一挥,立即缩了回来,笑道:“天气已经冷了,怎么还有这种小蛾子?”
  他看了看烛火,道:“大概这就叫飞蛾扑火。”忽然又笑了起来,“蛾子有很多种,刚刚那小飞虫应该也算蛾子吧。”
  飞蛾扑火。
  我猛地抬起头,忽然看见他脸上的一丝痛楚,可是没待我看清楚,那痛楚已经消失在淡紫色的暮色中,完全无迹可寻。
  他不是在说我,倒更象是说他自己。
  我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问道:“要不就在这里吃饭?”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忽然拿起剪刀,慢慢地把灯花剪掉,“我回去吃。”
  我低下头,淡淡地说:“那您先回去吧,我精神不太好,想睡一会。”
  我还是自作多情了。
  九月的夜晚已有十分凉意,霜冷露重,我蜷在被子里,久久不能入睡。
  那晚到底是真是幻,我始终想不明白。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个梦。恍恍惚惚中,似乎真假已经全不重要。我翻过身,睡在以往他睡的那一边,掩嘴打了一个寂寞的呵欠,过了许久,终于睡着了。
  下半夜,身子逐渐暖和起来,似乎还有人帮我按摩酸软浮肿的双脚,整个人恍如沐浴在春日的盈盈光辉之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
  那一夜,我睡得十分好,似乎几百年没有这么好过了。我满足地叹息一声,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早。”
  我一愣,睁开眼睛四处一看,忍不住尖叫道:“我怎么在这里?”
  “你昨晚在外面下死力地拍门,说什么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什么是火柴?”
  “杀人的武器。”我回过神来,冷冷地说。
  “糟糕,你没有把它带进来吧?”
  “希望如此。”我伸手到被子里摸了一下,松了口气,随即不置信地问他:“昨晚是我自己跑到这里来的?”即使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点点头。
  “我奉劝你一句,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千万不要开门。医学上把这种情况叫做梦游,即使杀了人,也不用负法律责任。”我又气又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只乱说一气。
  他本是个极精明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话中的奇怪之处,只问道:“你会杀人?”
  我的心忽然一酸,我早已被他杀死了——就在他告诉我他要纳妾的那一天。
  他伸出手臂,轻轻将我抱在怀里,嘴唇触着我的耳垂,“你即使会杀人,我也不怕。”
  我趁自己还能保持清醒意识前,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裹紧被子缩在床角。
  他眉头一皱,“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这个怀抱里有另外两个女人的痕迹,再也不是我眷念的地方。
  他突然明白过来,神色一下温柔起来,低声唤道:“灵犀……”
  我一怔,侧过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听雪斋。一切如旧,我曾经用过的胭脂盒子还放在梳妆台上,不知有没有别的人动过它……
  我忽然落下泪来。因为,我听见心底有两个声音在对话:
  “你仍然爱他?”
  “对。”
  “可是他没有原谅你,你也不会原谅他。你们在一起,只会痛苦。你们已经完了。”
  我有些恍惚,“完了吗?”
  “什么?”他握住我的肩膀,声音有些焦急,“灵犀,你怎么了?”
  泪水中,他的面孔逐渐模糊起来,我闭上眼睛,缓缓向他靠近。就在刚刚碰到他手臂的时候,外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贝勒爷起来没有?”
  我浑身一震,倏地睁开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毛主子吉祥。请主子见谅,贝勒爷吩咐过,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听雪斋。您要是有什么话,奴才可以为您转达。”
  我捂住面孔,任由眼泪从指缝中流下。
  “这样啊,不如请公公现在去问一下贝勒爷,可要去撷芳阁吃早饭。”朝云还在努力。
  我心头火起,正要开口,小顺子已经说道:“贝勒爷和福晋还没有起来,可能等会就在这里用早膳,不过奴才会把您的好意转达给爷和福晋的。”
  胤禩将我搂在胸前,胸膛轻轻地震动。我静静地靠着他,对心中的那个声音说:“我们没有完,我还会继续努力……”
  那个叫“嫉妒”的声音不肯放过我,“你再怎么努力,那两个小妾也不会消失,他也不会忘记围场发生的事情。你们之间永远存在着心结,再也回不到从前。”
  原来这个声音不仅叫“嫉妒”,它还叫“理智”。
  我颓然放下手臂,“我回黻霖轩了。”
  “今天就留在这里吧,我明天要到直隶和奉天去,可能过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他握住我的手,声音很轻,“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晚上不要看书,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宣林太医,千万不要硬撑着。”
  我恍如未闻,低头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插在我的指缝中,填补着我心中最空虚最苦涩的地方。
  难道我以后只能跟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
  玉碎,还是瓦全?
  他心中是否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他每次抱着我的时候,都会想起围场的那一幕,想起有另外一个人也曾经这样抱过我。这根刺深深地刺进他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所以,即使他听见我和胤禛在太液池边的对话,即使我睡在听雪斋,他也仍然叫我“灵犀”。
  他太骄傲,所以不能原谅我。或者说,在他退婚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原谅过我一次,再不能原谅第二次了。
  以后他还会娶侧福晋,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住进这里。
  我忽然心痛得不能自已,连忙捂住心口,轻轻地喘了口气。那一刻我知道了答案: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浥朝华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一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在大雪的覆盖下,轮廓倒显得格外分明。
  我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忽然看见雪地里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袭白衣,神色温柔慨然,站在那里,站在那雪地里,对着我微笑。
  “八郎……”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心中忽然一暖,又轻轻唤道:“八郎、八郎……”热气呵在玻璃窗上,迅速凝成一片洁白的霜雾,鼻尖贴在上面,又冰又暖。
  我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片刻后,再看时,雪地里的身影已然消失,只有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上缓缓降落,在呼啸的风中打了几个旋儿,然后才落到地面上。一只越冬的鸟儿从大雪中穿过,带起一道美丽的风纹。几片雪花减慢了坠落的速度,向左飘了过去,风一吹,又飘了回来,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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