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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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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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位出来的也戴着脚镣,此人叫小祥,七月天气还披着棉衣,他五官皱巴巴挤在一起,无精打采,步履蹒跚,脸色惨白还青。

  他晃二晃三地出来后,便倚靠在门边,不动了。

  以后我才知道,凡是戴着脚镣的都是死刑犯,一审被判死刑,只等接二审判决。二审判决不在监狱里接,都是到法院。如果维持原判,就不再回来,拖去枪毙。

  一般出了牢门就知道改不改判,维持死判的,由武警来提人,出门后便五花八绑押走。

  我被关押的监号是下六号,也是死囚号。为了防止意外,死囚犯都是分散关押在六个号子,由其他案犯看管照料。

这个时候小死鬼大出风头(1)
死刑犯在监室的特权是可以不参加学习,不用背《刑法》和《刑事诉讼法》。

  阿灿不是这样,他不仅参加,还管得很严,他要求每个犯人都要背得滚瓜烂熟,否则他会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他穿着好后,走出监室,开始一天的学习。

  这时我才想起我还没有漱口洗脸,不仅是我,我们这些睡在地铺的都没洗脸,所有没有洗脸的人没有一个提出洗脸的要求,我当然也不能提了。我不知道这些没有洗脸的人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脸了,难怪他们的脸色又青又黑,煞是难看。

  我想,会不会学习完以后准许洗脸,学习完以后会不会有早餐供给,现在还早,八点钟还不到。

  参加每日的学习是狱方的规定,就象党政机关二五早上的学习一样雷打不动。机关学习可以闲聊、打毛线,还可以进进出出上厕所打电话,甚至还可以组织去山庄度假村学习。这里的学习就没有机关那样休闲,学习极为认真,还要逐个考核。

  牢头坐在风坝正中的沙发上,沙发旁边各有一个座墩,刘胜林和小祥分坐两旁。这种架式,如同水泊梁山的聚义厅。

  阿灿坐的这张沙发不是我们在外面看见的那种真皮沙发、布艺沙发,木沙发,而是用被子折叠,搭上浴巾,人工合成的。当天制作当天使用当天拆除。

  被称为警卫的人守住风窗口,随时随地与外界联系,其他的人一律左手搭右手地端坐。

  各就各位后,全体犯人背监规。这是狱方为犯人制定的纪律,要求每一个入监犯人都能背诵。

  背完监规后,又开始背犯罪嫌疑人的权益:被告人和犯罪嫌疑人在羁押期间,依照法律规定,充分享有通讯权、接见权、上诉权、婚姻和个人财产受到法律保护,未被剥夺政治权益的,甚至还有选举权。

  刘胜林拿出一本《刑法》书,带着大家朗读背诵,他读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就象是小学生上课。

  这个时候,是小死鬼大出风头的机会。刘胜林带读几遍后,便会要求犯人们试着背,无奈很多犯人没有文化,有的也不甚用心,背诵起来疙疙瘩瘩,声音也小了很多。只有小死鬼,声音仍然那么大声,准确率相当高,他成了带头羊,别人都跟着他背。背诵时,他还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对于一点都背不出来的人,他还会边背边瞪上一眼。

  阿灿不用跟着读更不用跟着背,他在学习中时时注意有谁学习不用心背得不熟练,一经发现,他的手便会指向这人。这个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人会走上前,扇上一耳光或踢上一大脚。这只是警告,如果再犯,再背不下来,还会受到更厉害的虐待。

  学习时小祥会象死鬼一样睡去。他还是坐在他的位置,脑袋歪在一边,口水顺着下巴,流在衣服上,滴到地上。阿灿把他吼醒后,他还会睡着。他是死鬼,不用去背监规刑法,但是必须参加学习。小死鬼也是死鬼,也可以象小祥一样不读不背,但是他不,他想表现自己。

  几遍下来,这一条基本上会背了。阿灿拿着刑法书,叫大家对着背了一遍,然后对刘胜林说,再学新的一条。

  这是监规的其中一条,每天都要学习两个小时,一般安排在上午学习,下午唱歌、操练。

  监室的墙面上贴了一壁稿子,花花绿绿,歪歪扭扭地写着学习园地几个大字。

  风坝的地面异常洁净,用光鉴照人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我敢说,这是全世界最光亮最清洁的水泥地面。要知道,监号里最辛苦的劳动就是推地,将那些破烂衣服卷成一捆,浇上水,来回在地上推擦。每天至少三次,多则头十次,每次少则二十分钟。那些新来的,没有经济来源的,做事拙笨的,就叫去推地,推地不仅为了清洁,更是夹磨犯人的方式。严格地说来,应该叫做地面抛光,难怪不光亮。

  学习不久,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没等我反应过来,阿灿嗖地跳起来,拖着铁镣,用百米冲剌的速度扑向门边。待他确认是喊我后,便向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监号门用铁皮两面包着,上方留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外面站着一个近五十岁的人,我不认识。

  阿灿主动介绍:这是秦指导,看守所的指导员。秦指导,这就是你要找的黄,黄什么?

  他冲着我问道。

  秦指导是个老广,面无表情,他说:你就是黄筑开?你弟弟叫我给你送两条烟来,进了一千元的帐。

  他把烟递进来后,问阿灿:组长是那个?

  阿灿满面堆笑连声说道:秦指导,是我是我,我是组长。

  他边说边从荷包里掏出一包价格昂贵的云南玉溪烟,抽出一支给秦指导递去。

  在监狱里居然还抽这样高档的香烟,不仅我感到大惑不解,就连秦指导都大吃一惊。一包香烟几十元,十包烟就是秦指导一个月的薪金。

  看见秦指导颦着的眉头,阿灿解释说,他从来不抽这种烟,他也抽不起这么贵的烟,这种烟专门为狱警准备的,尤其是对犯人好的狱警。秦指导对犯人最好,最值得享受这种烟。他只抽红塔山阿诗玛香烟,说着他把红塔山香烟亮给秦指导看,待秦指导确认后,他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包被挤压得窝窝瘪瘪的廉价黄果树香烟对秦指导说,这是专门为劳动号准备的,他们只配抽这种烟。

  秦指导差点被阿灿的黑色幽默逗乐了,他没有接玉溪烟,也没过多和阿灿搭话,只是加重语气说:

  不准打他,听见没有?

  阿灿厚皮实脸用一种如同遇到说话随便的老友的那种语调说道:

这个时候小死鬼大出风头(2)
秦指导,你说到哪里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打人的。我正在争取减刑,材料都报上去了,怎么还敢打人犯监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的号子里没有规矩,是文明监号,百花山都知道,整个看守所就我管的号没有规矩。

  秦指导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阿灿,更不知道他不打人报减刑,如果知道,他还用得着问组长是哪个吗?秦指导从来不和监号里的犯人接触,无论是组长还是花子。实际上阿灿从来没有和秦指导正面接触过,他每天无事就站在风窗旁,通过这小小的窗口观察大院里的人和事,两年来,狱方公安和检察院的人他都知道,谁是什么样的德性什么样的为人他掌握得清清楚楚。他对秦指导唠叨,是想让秦指导加深对他的印象,或许对他的什么减刑会有利些。

  秦指导说:号子里不能打人,不能有规矩,我们就要打击牢头狱霸,废除几千年来大牢里的种种规矩,如果你欺负同室犯人,我们是要坚决打击的。

  秦指导走后,我把烟和进帐收据递给阿灿。

  这是两条红塔山香烟,虽然比不上玉溪香烟,也算得上是好烟,价值三百多元。

  阿灿把烟递给身后的姜平,姜平立刻把烟放在铁柜里,并将进帐单交给小祥登记。

  亲眼看见烟放好后,阿灿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秦指导从来不给人带东西,我进来两年多了,你是第一个。看守所黑得很,所有的狱警都黑,个个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只有两个人最正直,一个是秦指导,一个是老陈伯,老陈伯就是昨天送你进来的那个老者,他管我们这个号子,他从不沾犯人的财物。

  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找我。

  来人是老柯,公安局驻看守所预审科的科长。他也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平日也常在一起,遇到交通违章也找他帮忙。他一直叫我们到看守所来玩,说在这里打麻将清静,又不会被查,我总觉得这些地方龌龊,容易遭遇霉气,想不到今天我还是来了,与龌龊霉气同伍,他在外而我在内。

  老柯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搞的,进来了?唉,世事难料啊,平时叫你来你不来,你非得自己来。别的不多说了,昨天你家弟就叫我上来,怕你遭打,当时找到我已经半夜一点钟了,我说,已经这么晚了,要遭打已经打过了,不遭打明天早上去不会晚,怎么样,遭打没有?

  老柯确实见多识广,富有经验,什么都被他说准了。我苦笑着说:还没有呢。

  老柯把眼珠子一挤,提高嗓子说:还没有?意思是说还要遭打。一铺呢,一铺是那个?

  阿灿一直在我身后等着看着,听见叫他,赶紧过来答道:柯科长,是我,我在这里。然后又把红塔山香烟摸出来,抽出一支,给老柯递去。

  哟,还是红塔山香烟的,弹起的?老柯接过烟说道。

  他没有拒绝抽烟,也没有捏捏烟头松松烟卷,这种好烟不会点不着。

  看来阿灿对秦指导和柯科长是不同的礼遇。

  柯科长还没有抽过我的烟呢。阿灿笑着说。

  老柯说:号子里那有象你这样递烟的,要递都是递一包,你还是老鬼呢。

  看见老柯戏谑自己,阿灿讪笑着回应:

  柯科长能看得起我就算给我面子了,我们这些对政府犯下死罪的囚犯还有什么资格抽好烟,这包烟都是兄弟伙省吃俭用,一个多月没有吃早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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