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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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6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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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他的疑问,陈酒在点点头的同时又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即便你曾经拒绝过她,但她后来嫁给了皇帝,封号贤妃,已经得到了幸福。”



  “曾经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林杉声音低沉地说道,“她也如此觉得,如果嫁给皇帝,身份地位、锦衣玉食都有了,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但她失败了,所以她没有获得幸福。”



  “可这样的失败就能说全是你的责任吗?”陈酒本来是站在林杉的阵营上看待此事,但当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自责的意味,她便忍不住替他辨屈,“她的失败,也可能是因为婚姻里的两个人,有一方不够深爱,或者两个人都只是在形势上走到了一起。不难想象,一个帝王,爱的东西太多,但他的身份又间接要求他必须博爱,可博爱也许就是一种最大的薄情;而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爱,何况又是那样一个有决断主见的女人,她当然不会轻易妥协。”



  陈酒的话令林杉收获了一些陌生但剔透的见解。可他心里的歉疚感不但没有得到梳理,反而愈渐增长。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如果我没有拒绝她,她不必进行这样危险的尝试。”



  “危险的尝试?”陈酒疑惑了一句。



  林杉轻轻说道:“十多年前,我刚刚离开大荒山的时候,她虽然已经与王炽走得很近了,但她把他当做知己朋友。那时她常说两句话,一是女子也可以与男子成为知交,二是她绝不会嫁给一个皇帝。”



  再未遭火焚以前,大荒山一直是神秘的北篱学派筑庐地。雄峰刺云霄。阴阳割昏晓。在草庐跟着师父北篱老人学习的日子,虽然偶尔也会觉得枯燥,但比起后来的这些经历,林杉始终觉得那段山里的生活才是他人生中最平静宁和的段落。



  但一个人几十年的生命历程不可能只有一个色调。而学承自那个古老学派的他也注定避不开一番风云敲打。



  然而此生林杉最为困扰的其实不是他学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而是一个情字。



  北篱学派严令禁止的情字,在他最和谐的人生段落里,由一个也正值最无忧年纪的女子悄然种在他心里。



  也许是那天雨下得太大。吵得他忽略了自己心里的这点动静;或者也可能是雨滴这种天降之灵,催发了那份由嫣然巧笑传递而来的如雾氛围吧!…



  然而直到彻底失去了的时候,他才迟到的承认了那个字。



  可承认了这种失去,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林杉舒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道:“她解释说嫁给皇帝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直到她逝去了,我才……”



  思及自己误人一生,又思及已经快要查出真相的叶子青的死因,林杉忽然感觉到心中有如撕裂一般的痛楚。他强忍着没有继续开口说话,实际喉头已经涌上一股腥咸,碾紧的嘴唇微微发白。



  他还是没能完全藏住,一丝殷红悄然溢出唇角,刺痛了身畔女子的心神。



  “不说了…也不要再想了,我不想看着你再难过……”陈酒抖着手探了探林杉两边衣袖。伤愈后的他身体大不如从前,汗巾也常带在身上。找出那折叠得四方齐整的汗巾递向他,她就又道:“老药师说气郁伤肺,有时不妨试着将积气发散出来,或许会比忍着要舒服些。”



  林杉接过陈酒递来的汗巾,默然擦了擦嘴角,他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诵念《地物经》第十九篇来镇定心神,他只是什么也不再说了。



  他来北边是有重任在肩的,他并不想在这个时段为了处理一些陈年旧事而给自己再添担子。他此时才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心里封藏的那一个字,高估了自己淡忘的能力。此去经年,自己其实还是没能做到淡忘那个影子。



  不思不言的确是冷却情绪的一种方式。



  陈酒见他的情绪终于平顺下去,虽然她还并未求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忌于继续再问了。



  时隔多年,她跟在林杉身边,身份非妻非友含混不明,一直处于被动地位,她有些以为这真的是与自己不够主动有关。廖世是前几天对她说的那番话,而在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思索,在积攒勇气。现在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可却没想到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就将林杉激成这样。



  她有些害怕,心里的那点勇气已经开始摇摆,伴随着勇气像被风打折的草一样耷拉下来的是她的那一丁点自信……自己不离不弃十多年,还是不如他心里那道影子重要。



  无声一叹,陈酒将目光从林杉脸上挪开,没什么主意地掠过灶膛。又有一会儿没管这膛口里的火,火势便黯然了许多。陈酒迟疑了一下,然后就信手在身畔箱子里拣了一册废稿,将要往灶膛口里扔。



  可就在这时,她捏着书的手忽然被侧面伸来的另一只手握住。



  陈酒微怔,就听林杉说道:“这本还未翻过。”



  如果是寻常女子在面对这阻拦话语时,可能免不了有些敏感而多疑,为自己连他的一册废稿都不许碰而觉得心里憋屈。但陈酒此时丝毫未动这种忸怩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她少年艰苦,面对许多事情她必须像男儿汉那样去思考选择。才能承担下来独自生活的压力。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与林杉相伴同行得久了,心性上有了一些互为重修的地方,让她能更为理智的思考。此时她只是忽然想到林杉焚书的一些细节,都是先翻过再才烧。



  但是他翻书的速度未免太快了,那不像是在阅读,而像是在……找什么?



  陈酒将手中的废稿册子交给林杉,然后就见他又翻了起来,正面向后翻一次,再倒向又翻一次,他才将那本废稿册丢进了灶膛。…



  陈酒在一旁握着火钳探进去将火势拨高了些。然后她就回头看向林杉。轻声问道:“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嗯,在找一封信。”林杉没有对陈酒隐瞒,“三年前江潮拿着要挟我,说如果我半路送他回京。他就要毁掉的那封信。”



  陈酒想了想。然后说道:“看来你当时不屑的情绪是装出来的。其实那封信真的很重要,否则你现在不会这样仔细的寻找。”



  林杉徐徐说道:“如果能保存下来,当然是有比没有好。但如果必须为了什么原则而失掉它,那就失掉吧,其实也不是特别的重要。”



  “可是你后来还是同意了江潮的跟随,你还是为那封信改变了一个最初的决定。”虽然在三年前,对于那封信,林杉只略微提了几句,但陈酒将他说过的那几句话记得很清楚,所以她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重要之处也在于此。



  “我帮你一起找吧。”陈酒换转了话题,略微顿声后,她忽然笑了笑,又道:“相信我除了心儿灵,手也巧。”



  林杉忽然也笑了,说道:“找东西也需要心灵手巧?”



  陈酒神色一动,佯装恼火地道:“你要是不许我帮这点儿忙,就是嫌我人蠢手僵。”



  “这是什么理论……”林杉脸上的笑容微僵,过了片刻他才又道:“那好吧,我不嫌你。”



  我不嫌你。



  只是这四个字,即使得陈酒内心升起一股融融暖意,仿佛在之前那番对问中聚起的种种酸涩、失望、痛苦全都被溶解。



  她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希望他能给她的并不多。



  略微垂首,陈酒的嘴角勾起一丝淡笑,不再做声的翻书。



  如此过了片刻,陈酒心中的那团温柔暖意渐渐沉淀,她忽然想起一个刚才忽略了的问题,当即问道:“对了,林大哥,我记得你以前没有在书册里夹东西的习惯,你曾经还贬斥过,说这样容易造成遗失……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把信藏不见了呢?”



  “其它地方都找过,都未找到。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某天失神夹在书里了,但找一找才能真正排除这种可能。”林杉保持着垂目翻书的姿势,徐徐说道,“有一些坏习惯一旦学会了,很可能就比好的习惯更难改变。我离开师门学派、离开京都官场有十多年,过久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自然生出些陋习也是避开不了的。”



  林杉的这番话说得理据分明,但陈酒听着这话,脑海里却冒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陈酒当然见过叶子青。



  虽然只是寥寥几面,却次次印象深刻。



  若非这个女子背后的家族金山堪能给当时的南周国库施压,故而虽无功名在身,却仍具有不低的社会地位;若非这个女子在战争灾年以私力救济逃难饥民,故而算计商界同行的手段虽然有些龌龊,但世间感谢她的人总是远多过记恨她的那伶仃数人;若非她冒着许多非议坚决收购以及改变了那座红坊的经营方式,故而楼中的女子虽然未离开欢场,但至少能拥有一些自己的选择,娱人悦己的选择……若非如此,那个女子还真是一身的陋习,至少在当世人眼中如是。



  从开办青楼花坊的妙龄女老板,到后来先孕后嫁的贤妃娘娘,那个女子身上不仅有当世人眼中许许多多的陋习,并且她从来只会以她的陋习破解改变身边人的优良修养,而不太容易因为身边人的习惯去改变自己。…



  不过,不见林杉提及至此。陈酒即便心有所想,也不会明说。



  她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了一句:“如果我身上有许多的坏习惯,你是不是会厌弃疏远我?”



  林杉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会忽然说这句话,略微迟疑后,他平静说道:“你并无不好,我也并不厌烦你。”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说出口的话,很少徘徊在“如果”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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