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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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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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对父子送了岑迟离开。而岑迟此次离开的原因有些突然。并不是因为要去远游,似乎他也是被迫如此。



  史信再次沉默起来。



  如果不思考严家的事,他反而会感觉烦扰。…



  严家之事终究算是外事,但史信如果冷静下来。就会不自觉的思考起半个自家里的事。关于岑迟,史信心里矛盾着一个问题。



  见儿子脸上的神情轻微变化着,却不言语,史靖缓缓啜了口茶,然后语气平淡地道:“你会怀疑他,那也正常。我也怀疑他,但我怀疑的人不止他一个。”



  “父亲是说……”史信目光一动,终于开口。



  “罢了。”史靖搁下茶盏,缓缓道:“三儿,即使事态真如你所怀疑的那样。那有如何呢?那片土地上的战斗,必将是国与国之争夺,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两个人穿插进去又能改变什么?虽说国的战斗亦是人的战斗,但岑迟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罢了。”



  一直以来。在史信的印象里,父亲对岑迟的态度,一直是没有完全放下质疑。但为何,此时父亲说的话,似乎是在叫自己不要怀疑岑迟?



  史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凝了凝神后,又觉得自己不似听错。只是断言太快。他疑惑了稍许后,沉下心,默默琢磨起父亲的话来。



  的确,岑迟身上既无功名,又无兵员,而且现在的他正被慢du缠身。一时半会儿里能做什么呢?在西北那片山高、路险、多瘴,近同蛮荒的地方,他能做什么呢?



  当年相府收留岑迟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父相了解他的师承意义所在。



  史靖顿了顿声后,又对三儿子说道:“倘若岑迟真如你所怀疑的那样。此时我们动手,岂非是暴露了么?为了一个无权无兵的单薄之人冒这种险,不值得,如非可用之才不如及时舍弃。”



  与父亲这般谈话已不是首次,谈及岑迟的事,每次的对话氛围都会有令人心绪不畅的时候。父亲不会把话说得太直白,史信很了解这一点,也清楚此时父亲话里的那丝肃杀。



  但他终是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轻声道:“真要这样么?”



  在话至岑迟的事之前,史靖就已经有了预料。即便史信嘴面上不会悖逆他,但他若真要对岑迟下狠手,史信心底里绝对会生犹豫。



  “此事……”心绪微微凝滞了一下,史靖喜怒不行于色的开口:“尚有变数。”



  这话中的“变数”二字刚落下音,史靖就看见儿子的眼中浮过一点亮光,但没来由的,他自己的心里却感觉到一丝厌烦。



  史靖很费解,想不透岑迟是用什么办法对自己的儿子构成这么大影响的。



  因为他曾担任过信儿的西席先生?不,那只是挂名先生,挂了个虚名,实际上他近乎什么也没有教给信儿。



  因为他与信儿同日及冠?不、不,那原本是自己的一番好意,可在相府因信儿的及冠礼而摆宴时,岑迟那厮却在花园里失手把玉冠摔毁了,那叫及得什么冠?



  还是因为……罢了,那姓岑的年轻人根本就不在相府常住。不过想来也怪,他不常待在相府,却丝毫未削弱信儿对他的看重,倘若他常居于此,那岂不是……



  难道传说中的北篱学派,连心术之学都钻研凝练得这般恐怖?



  心绪游走到了这一步,史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思考下去,他无声一叹,转言又对史信说道:“是留是弃,最终都需要做出抉择,倘若我们与他走到不能同伍的岔路口,为父希望你不要优柔不决。”



  史信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在听完父亲的告诫后,他眼中神色未再起一丝波澜,似乎在父亲刚才一扬一顿的话语过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再次端起茶盏,掀开盖后,还没去吹开浮在茶汤上的些许茶沫,就准备满饮一口——他忽然感觉有些口干,尽管在聆听父亲的话时,他未动口舌,半个字也没说。



  然而他手中的茶盏才微微一倾。茶汤还未沾唇,他就又放下了茶盏。



  只因为他看见门口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甫一眼看去,这个女人约摸四十出头的年纪。她脸上的深刻皱纹不太多,但细纹不少。显得皮肤有些干燥、失了光泽,看样子是她少操劳但又不太注意体面保养的结果。



  女人衣着锦绣,衣衫上有着色彩明艳的刺绣花样,但却无法将她的脸色也映衬得红润有精神。细细看去,她除了脸上的皱纹不太明显,肤色也很白皙,可那是一种少见阳光所致的白,没有健康生动的光泽。



  她的确很少为生活上的事以及身边的事操心,因为她实在太能操心了,所以必须剥夺她操心的权力。以免她的神经错乱累及别人。



  这个女人本该有丞相府大妇的身份——当然她现在也算是有这种身份,但却只是仆人心里那位传说中的大夫人。



  她只是相府以大夫人的身份细致养着、确切说应该是密切关在一处小院子里的疯女人。



  相府留下不多的老仆人里,偶有几人私下里忆及这个疯女人的过往,虽然时隔数年,仍让人觉得背上发寒。这令人谈到后仍不禁后怕的事。便是疯女人在她的亲生儿子五岁那年,差一点亲手掐死了他。



  一般来说,高门大户里若发生了什么事,责任追究起来,最终都会甩到最末的弱者身上承担,却未必是将责怪还到该负责的人身上。这也算是人类群体里衍生的一种竞争法则,冷酷而必然。



  史府出了一个疯主人。如果不关起来,任其为祸,以后这些仆人的日子恐怕要过得异常艰辛。因而对于丞相老爷的决定,仆人们是心怀感激的。



  更何况大夫人所生的史二公子如今也都有点疯症,这对母子不能给史家贡献丝毫助力,还净添负担。史老爷却依旧照顾了他们娘儿俩衣食无忧的生活,没有将其抛弃。



  除此之外,史老爷还时常请郎中来看诊,十数年不变的在心中保留一份治好大夫人的信念,甚至这个信念还穿过了周灭昭立的那段战乱岁月。这无疑已经算是一个男人对他的发妻情深意重至极了。



  此刻,在这花厅里见到这位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去探望过的发妻,史靖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原本以为把她关在那处安静的园子里,她便弄不出什么动静了。她一直那样平静的生活下去,可能彻底康复的机会还是很渺茫,但或许能像看诊过的诸多郎中说的那般,她不再发病,能延些年的时寿。



  可未曾想到……



  事故发生后,史靖满心的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神志失控的人,怎么还有那种算计心机的控制力。



  “坐吧。”史靖望向疯女人,轻轻开口。



  尽管妻子做错了事,并且今天他叫人把妻子从那处园子里请了出来,便是为了理清这件事,刚才他坐在花厅中沉思良久,为之烦扰的也正是此事,但到了此时,他仍没有直面对她发火。…



  跟随在大夫人身后的还有两名丫鬟、三个护院。



  护院家丁没有进到花厅里来,只侧身如标枪一样立于门外两侧,互相只看对方的眼睛,丝毫不向花厅里侧目。涉及到相爷的家事,他们的知觉很敏感,态度很一致:做好本职,少管闲事。



  涉事的两名丫鬟则跟着大夫人一起进了花厅,听到史老爷的话,她们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大夫人在史靖座位下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史家三公子已经离开了座椅,走到大夫人面前深深行了一礼,柔和唤道:“母亲安好。”



  大夫人并非史信的亲生母亲,但他对她还是给足了礼敬。然而在妻妾不止一位的家庭里,母亲与娘亲在口头称呼上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情份的深浅之别,怕是只有唤出这二字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从前脚迈进花厅的那一刻开始,大夫人的脸上神情就略显呆滞,但在听到“母亲”二字后,她忽然双肩一动,睁目道:“我认识你,你是我儿,你不听话,该打!”



  这是她在进花厅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声调明显生僵直楞。竟是要打孩子。



  刚说完“该打”两字,她就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把捉住史信因为向她作揖而伸出的手,扬起巴掌就拍打起来。



  她打史信的动作。仍像一位母亲捉住犯了错的孩子的手打巴掌那样,以并在一起四根手指的指腹一下一下砸着孩子的手心。



  这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带不来什么伤害,但站在大夫人身后的两名丫鬟却惊了一下。见自己一不留神,没有摁住忽然站起来的大夫人,才造成这后头的事,她们顿时慌了,似是已成本能的一左一右就要拉扯。



  忽然,史信出声喝止道:“我犯了错,就该受罚。甘愿让母亲打。”



  两名丫鬟皆是一怔,看了看史信,又下意识偏转目光,看向上座的史靖。



  史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花厅中事态急转,可这完全与他此时还坐在这里。于公务繁忙中挤出来的一点时间准备清理的家事无关。



  但他仍然没有发怒,隔了片刻后只是轻声道:“阿兰,孩子错了,我让他到书房闭门思过,你别生气了。”



  史靖不但没发火,还声音轻缓的唤了发妻的小名。



  成亲之前,他常常这么唤她。近些年他很少再这么唤她了,但再次开口,这个亲昵的称谓只像从珍藏的箱子里拿出来那么简单,并不生疏。



  大夫人沐雨兰听到这一声轻唤,仿佛是从自己的名字里找回了一部分自己的人格,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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