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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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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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至此时。林杉能帮的都帮了,遥望夕阳下由银色渐渐变成淡红色的土路上,那一老一老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杉勒止座下骏马,不再继续相送。



  山侧土路还不知要延伸出去多远,路旁树疏低矮的长长山脉却已经到了尽头,再送下去。就得驱马也往那土路上行去了。



  林杉知道,廖世在回药谷的路上,最不想看见熟人脸孔,特别是烦他跟着,明显有些躲他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老药师担心的是什么。



  他的视线,从某个角度来讲。就等同于皇帝的眼线。对于皇帝的邀请,要老药师也给二皇子治疗那先天不足之症,廖世已经拒绝好几次了。没准哪一天皇帝真发火了,要来硬的,只要摸清药谷的位置。就派个几千全副盔甲防护的兵卒,直接将药谷整个端了。



  为了防范北国强悍的军方实力,南国新君主早就开始在练几支奇怪的兵种,廖世相信这个皇帝有这么超于常规的用兵手段,不妨先拿药谷做个试验。



  没有谁能与这种国家机器对抗,就凭药谷那几个人,即便手中剧毒药粉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单兵实力罢了。



  看见林杉勒马止步,并骑在他身畔的陈酒终于开口询问道:“就送到这里吧?夕阳西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杉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累了吧?”陈酒忍不住一半担心一半责备地说道,“你之前说不来送别的,可最后还是来了,却不带一个侍从。人突然就不见了,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久,你的那些下属该慌神了。”



  林杉仿佛没有听见陈酒说的话,开口时很自然的另起一个话头,语气有些失落地道:“其实……午后你准备饭菜的速度如果慢一些,或许我有理由多留廖世半天时间。”



  陈酒突然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怔住。



  她辛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尽可能的赶速度,居然……居然是做错了?



  尽管她能体谅林杉想多留廖世半天,以求叙尽离愁的心情,但在她刚刚听林杉说出刚才那句话时,她的心里仍然还是有些不好受。



  竭力用心的为一个人做事,最后却只得了否定之辞,任谁碰上这样的事,又怎会不心生一些不好的情绪?



  陈酒良久没有说话,眼中神色亦是一黯。



  林杉则是一直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观察能力细致敏锐的他有没有注意到身畔女子那黯然神情,他也没有说什么缓和的话,也是一味的在沉默。



  这样近乎凝固了的氛围,使人仿佛觉得时间被拉长,心思被冻结,这样对谁都不会太好过。…



  不知过了多久,林杉终于抬起头来,仿佛才从他那延伸至无尽遥远之地的思绪中收回精神,然后他再次向那条土路伸向远方的尽头看去,就见荒路上已经没了那两个模糊但依然给他熟悉感的背影。



  他凝目片刻,然后就拱手举上前额高度,向那两个人不见踪迹的方向诚然一揖,然后就抓紧缰绳一个抖转,将马首调引向回住所的方向。



  也许是这一个转身急了些,也许是心头的大事终于搁下。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在林杉提缰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不止是四周的环境发生了转向。仿佛连天与地也忽然来了一个置换……



  当陈酒也颇有豪气的向土路尽头遥遥一揖,然后调转马首时,她就看见稍前她两步的林杉双肩僵直了一瞬,然后突然身形一斜,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林……”



  陈酒惊呼一声,未及多想,立即撒开了自己手中的缰绳,也向地上“摔”了下去——她以摔下马背的速度,扑身按住了林杉的半边肩膀,以阻止他滚下山坡。



  这小山虽然起势不怎么高。但毕竟不可能真的比拟成小土丘,即便是从缓坡上摔滚下去,几十丈的距离,难保不受些创伤。



  两人都是重重摔在地上,陈酒虽然是故意往马背下摔去。可当身体真正撞至崎岖的山体上,虽然有半边身子压在林杉肩膀上,略微缓了缓冲劲,但另一边身子已然被摔得麻木。过了片刻,挫伤所至的剧烈痛楚才传至大脑,激得人直欲昏厥过去。



  可是陈酒万不敢在此时昏厥,林杉的突然坠马。几乎吓得她胆裂。



  挣扎着半爬起身,陈酒用尽全力揪着林杉的一边衣袖摇晃着,连声唤道:“林大哥……三郎……”



  身体重重撞在地上所致的剧痛也令林杉很快醒转过来,陈酒见他醒了,心下略安,然后就挣扎着全身力气。扶他坐起身来。



  “你怎么了?是哪里突然不舒服?”陈酒盯着林杉开始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紧张问道。



  “醉了……”林杉用力闭了闭眼皮,再睁开眼时,就稍微凝起了些精神。虽然刚才他因为忽然而至的头晕目眩感,在摔下马背的时候并未看见陈酒是怎么扑下来救他的。但此刻他望着陈酒发乱钗斜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到刚才她为自己做了什么冒险的事。



  他想替她摘掉头发上粘卷的枯草梗,但他才动了动手指,就忽然皱起了眉头。



  陈酒已经注意到,似乎是他的半边胳膊受伤了,她连忙抓住他准备抬起的那只手,但在掀起衣袖的时候,动作又变得极为轻缓起来。



  待捋高了林杉的衣袖,陈酒却没有发现什么划伤痕迹。



  她略微放心的同时,紧接着就又要去掀他另一边的衣袖,但很快她就被他出声阻止了。



  “不过是摔了一下,身体上暂时有些疼痛,不碍事的。”林杉捉住了陈酒的手,轻轻握紧,但很快就又放开了。顿声片刻后,他才接着又道:“应该是药力过了,酒劲却还残留着,只能辛苦你回去唤人来接我了。”



  陈酒焦急得连林杉的话都没听完整,便促声说道:“那药呢?你没带在身上?”



  “你与药师一齐叮嘱我,要节制服食那种药,刚才出门时我便乖乖将它留在住所里了。”林杉慢慢说完这句话,就勉强地牵唇一笑,还真就扮起了乖孩子。…



  见林杉还有精神开玩笑,显然他此时的头脑是很清醒的,陈酒这才冷静下来一些,但她脸上的愁情犹在,踌躇说道:“不然我背你回去,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像这样林疏坡缓的小山,连条野狗都不愿意在这里扎窝,说不定……”林杉略微缓了口气,才接着又道:“等会儿你回来时,我倒还能抓窝兔子让你养着嬉玩。”



  若是在平日里闲聊时听林杉这么说话,陈酒一定能被逗乐得笑出声来,但她此时身上疼痛,精神紧绷,情绪焦灼,哪里还能拿出轻松心情面对任何笑谈。



  她握了握林杉的手,感觉到他的指尖有些凉,这本来是如今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所表现出的常态,但此刻这点体温上的异样却因环境所致,在她心里被放大了数倍负面暗示。



  “不……”她最终选择抗拒林杉地建议,哪怕这建议在由他说出口时,听来是多么的可靠。



  然而她只来得及说一个字,话就被林杉出言打断。



  “我现在比以前瘦了些,可你的身体更是单薄,这么做会压垮你的。”林杉收起了勉强说笑的表情。他本来就一直微微皱着眉,此时脸色又严肃起来。虽然他还坐在地上,并未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陈酒说话,但他身上已自然形成一种毋庸置疑的发令气势。



  深深一个呼吸过后,当他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多了一丝有些刺伤人心的决然:“我的身心已经很累了,不要再做让我伤神的事,去吧。”



  “好……我很快回来……”陈酒终于不再争辩什么的只选择了服从,她似乎终于能完全将情绪冷却下来,但实际上她才刚压制下去的那抹黯然神色又从眸子深处浮现出来,这才是让她瞬间冷下心绪来的原因。



  将林杉的坐骑就拴在附近一棵小树上,陈酒就骑上了自己那匹马,扬鞭奔下小山。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就积满了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竟已经在心里积累了这么多的委屈。



  儿时家道败落。被迫乞讨的时候;少时为了给生病的父亲买药,以十两银子的身价将自己卖入青楼的时候;三年前跟着生命垂危的他来到这北方,没日没夜守候服侍汤药的时候……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克制不住泪水。



  也许是不懂主人心绪的马儿在冲下小山坡时,牲口性子被激得活跃起来。四蹄跳起跃下的节奏大了些,才会将她的眼泪震出去吧?



  那么心里的委屈又是为何呢?



  自己怎么样的委屈没有忍下去过呢?



  陈酒咬紧了牙,抿紧了嘴唇,努力让自己至少能克制住哭声,但随着奔马高跃,她已经能品尝到自己的牙根被震出丝丝微咸的味道。



  傍晚微凉的风拍打在脸上,卷起了衣袖扯呼直响。又灌进了袖管摁揉着她身体上的疼痛。她忽然莫名地有些释然了,不再刻意去忍眼中泪水。她挥鞭重重抽在马臀上,她冲进了风里……如果没有人拥抱自己,就让自己跳进风的环抱吧!



  ————



  世间可能真的存在天意这种念力。



  如果廖世不是走到那条土路的尽头,走到了林杉的视线范围之外;或者说,如果不是那矮山脉并未绵延多远。阻止了林杉继续往前相送的步履……那么,当那辆没有轮子、只由竹片编织成的车驾出现在眼前时,药谷的隐秘地址很可能就再难继续隐瞒了。…



  没有轮子的马车,如果是用木板钉成的,那看起来可真有些像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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