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精英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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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精英保持距离-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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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在地面上留下小坑一样的脚印。与他们相比,文老飘飘若仙,鞋底老是保持八成新。李君向联合国代表报告的文氏学术成就,25除了“西子学”“宝鸡学”这类尚无学人的学界之外,还有“哲学”一项,内容竟是“正清和”外加注解共“三十三字真言”。这样的哲学事业,连“山寨哲学”都未必愿意跟它称兄道弟,更别说一二三级学科的广大哲学工作者了。本来,因体制化、官僚化而日趋僵化的正统学术被来自民间的业余学术顶撞顶撞,从此视野宽些、暮气少些,自然是件好事。怎奈混在后者中的花妖狐魅把好事变成了坏事,也就无怪乎钱理群、葛剑雄等学界名流出来澄清门户,说这位文先生我们从来不认识了。不但学界不欢迎文老入境,他的那班文人旧相识也看不惯他出境:本来这位跟咱几个坐着一边高,站着一边齐,甚至还略矮点儿,怎么东混西混,混得连文坛都搁不下他了呢?这样的话估计李辉从“文化老人”们那里听到不少吧。
  盘点文老的“学人”身份,还需要说一说“国学”。据说文老反对“国学”的说法,足见他的见识的确高于不少人。中国混得好的时候从来都是用夏变夷、天下主义,只有混得国将不国时才会缩“国”里偷安。“国剧”“国术”“国学”就属于这样的抗震棚或难民营。那些奄奄待毙的地方戏,也都按着这个思路投靠“非物质文化遗产”基金会,到国粹的标本盒里争一席之地。如今中国国势一路走高,孔子学院都在进军世界,下一步就该文老这样的大师到五洲四海广收男女弟子,桃红李白,莺啼燕啭,让地球沿着“正清和”的“东方大道”自转完了公转。而区区“国学”,就像我们单位附近那座黑不溜秋的“国医院”,哪儿有这样的宏图或愿景呢?
  不过换个角度看,“国学”这几年在国内的确又形势大好。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大众对传统文化开始另眼相看。而且这次没等外国观众带头鼓掌,自己就冲上去又搂又抱了。不少青少年扔了托福雅思而做起对子,唱起昆曲。两年前我在西安小雁塔旁边的广场上见一圈人长衫广袖,还以为拍古装电视剧呢,过去一问原来是当地的“汉服运动”在祭三皇五帝,那古色古香而激情澎湃的祭文,比党代表大会上的政治报告动人多了。再一打听他们的运动员来自各行各业,以中青年白领为主,其中还有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再如房地产业的蓬勃发展,雨后春笋似的的高楼大厦,也为“国学”提供了难得的机会:多少白墙需要行草章草来装点,多少书架需要今典旧典去充实啊。26有个初中毕业后就再没跟书打过交道的熟人搬进豪宅,环顾左右觉得少点什么,于是指着一面墙:“这儿,全他妈码书——就照着毛儿席当年的书房码,码丫线装的!”他们当然不可能去中华书局、上海古籍一本一本淘,于是像文老策划的《四部文明》这样交一次钱就能管半面墙的各类文史套书便大行其道。另外在社会流动以及资金流动的不少关卡,也可以见到“国学”奋勇“攻关”的身影:许多官员已由收受钱财改为收藏书画了,这不但让书家画家受益匪浅,而且连带出文言文、四六句的利好消息。“国学“的好光景当然还有政治方面的原因:自毛时代结束以来,中国官方就再没有过货真价实的官方意识形态,硕果仅存的实用主义根本经不住西方“普世价值”的穷追猛打。民间积极投标的“主义”倒是有不少,从自由主义到民族主义到新左派到麒麟文化,但扒拉来扒拉去,就属“国学”、“新儒家”看着贤惠,虽然不一定能帮多大忙,起码不会添多大乱。于是诵诗、读经、祭孔子、祭黄帝的活动在各级政府的赞许和赞助下红红火火地展开。小沈阳给赵本山磕头这种早该绝迹的举措,官方电视台也当传统美德播放。再有,伴随经济飞速发展的社会剧变,让无数人起伏升沉得就像坐翻滚过山车,无论上去的还是下来的,感觉都像做梦一般、假的一样。无数流浪猫似的心灵需要到《论语》《老子》《心经》的树荫下歇歇脚,回回神。至于那些是上是下还说不准的,就更需要了解阴阳术数、《周易》诸卦了。我有一年在海南的一处黎家寨子里被个道士模样的川人缠住看手相,他说我有财气却不很爱钱,有官运却清高的狠,艳福不错要多加小心——总之都是些模棱两可的“反正”话。我付款时问他这些算是哪路学问,他愣了一下,然后豪迈地说:“国——学!”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文怀老及五种人(7)
今天的“国学”在社会功能上早已不是章太炎时代的“绝学”了,它以乱哄哄的内容为这个乱嘈嘈的时代下载了人生观和处世哲学的各种“补丁”。非要拿“青灯黄卷”“故纸堆”来想象人家,非要用“陈寅恪”“饶宗颐”去要求人家,那就不是人家的无知而是你的不智了。如今的“国学”差不多就是茶叶店弘扬的“茶文化”,红灯区组织的“性学研修”,把这样的东西放象牙塔里,与其说是高抬了它,还不如说是低估了它。强大的社会需求已经造就了一个蒸蒸日上、具有非凡融资能力及利益回报的“国学产业”。据《长江商报》消息,武汉大学的“乾元国学班”开班,由特聘教授讲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年的课程只有24天;收费28000元,学员大部分来自企业高层管理。27“百家大讲坛”的易中天、于丹等“国学明星”也眼看着就要被人民币深埋了——相形之下,给*基金会打工的同胞,他们挣到的美元就很可怜了,即便按前几年的汇率换成本币,估计也埋不过小腿。像少林寺方丈释永信,他的神情气度,“大亨”、“大鳄”、CEO、CFO这些词单独哪一个都描绘不出,得一拥而上才行。那一年我到上海某佛寺观光,发现各个办公室里的僧人手持计算器在跟客户洽谈业务,头都不怎么抬。又一年一声巨响,南方某省佛协负责人被这个职位的竞争者炸死在豪华轿车里,给“人间佛法”大壮声威。我认识的某君近几年跟了“国学大师”写字作画之乎者也,阔得也让人不敢相认。有朋友见他在豪华派对上时而袈裟时而道袍,也不知到底属哪个教——反正都是“国学”的人。从这样一缸“国学”里生起文老这样一位“大师”,论者有什么好不平的呢?
  老人
  李辉文章出来不久,文老即对凤凰台记者宣读了自己的声明,声明劈头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此时的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已是位风烛残年、来日无多的老人了。此时的他,一个箭步从妖精似的“49公岁”回归了传统的老年价值和老年规范。文老的拥趸们,也都突然记起“中华民族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
  传统社会在几千年中沿着二十四节气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其间春时秋序、花开花谢,老的该说什么,少的不宜做什么,人人心里都装了一个程序。这程序到了天崩地解的近代,自然要修订增损、与时俱进。例如旧时代有“父母在,不远游”一说,而20世纪初叶岂止热血青年要远游,湖南的蔡和森兄妹甚至偕同小脚老娘葛健豪女士一道西行求法。吴稚辉洋插队时也是偌大一把年纪。还有断指血书的徐特立,记得多年前读斯诺《西行漫记》,其中提到老先生见革命洪流滚滚,心中闷闷不乐:没人拉他去冲浪,想必是嫌他老了;后来大革命退潮,共产党邀他入伙,“老匪大乐”(我记得斯诺就是这么写的),打起背包便去落了草。地不分南北东西,人不分男女老老幼,一个民族在长烽哀角的危急存亡之秋,自会打破成格、开放角色,进行死地求生的全民总动员。放牛娃王二小为其年龄所不须为,赵一曼、成本华做其性别所不必做,都把柔弱之躯当角铁、工字钢用了。28周作人在挖苦乃兄不坐小板凳上晒太阳看版画、却跟着青年人攻城劫寨时,显然是忽略了这个时代大背景。

文怀老及五种人(8)
在近代大危机的总形势下,身份/角色的变更自然要助于危机化解的社会动员。传统婚姻中富裕不平等色彩的老男少女配就需要改革,否则还是地主娶小那一套不足以凝聚人心,号召人民。关于文老年龄中那下落不明的十岁,不妨从这个角度加以解释。据文老的公子文斯先生提供的说法,文老和妻子1947或48年逃离上海前往解放区,“投入革命怀抱”后须以夫妻名义登记注册,“为了和家母在年纪上更为般配一些,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由1910年改为1920年”。29其实不改两人也只差十岁,比起前些时杨、翁的“时差”根本不算个数。但当时解放区想必是新社会新风尚,30两口子差个十岁虽不至让人疑心那是黄世仁在拐骗喜儿,但如果一岁不差,岂不就更像同班同学,一同读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和《新*主义论》,然后一同投奔光明么?我这当然纯属猜测——老文家的事也只能猜猜,谁也不敢打包票。
  新中国三十年,文老一半牢外,一半牢里,平分了秋色。待到他一头飞雪走出监狱大门,第一脚踏进的是古稀之年,第二脚就是改革开放的十里春风了。在这醉人的春风中,老翁老妪们晒太阳的晒太阳,下象棋的下象棋,跳交谊舞的跳交谊舞,上老年大学的上老年大学,应该说,他们属于近代以来最幸福的一代老人。31幸福的原因有很多,例如没有战乱*;经济快速增长,就业形式大好;当年播种了多子(女),如今收获多福;计划体制的社会保障体系以及传统的家庭支持体系为老年生活提供了双保险;中青年虽然别的都不尊,但都还尊自己父母;房地产业尚未大发展,“常回家看看”还不成问题,几代人想不欢聚一堂都办不到。至于文老,不敢说他比养鹩哥、扭秧歌的大爷大妈更快乐,但相对于他所属的那个老年知识分子群体,他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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