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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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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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吏宋江,嚷道:“典狱问案,你还不赶紧跟去从旁记录?”推推攮攮,一窝蜂地哄了上去。
  

第二章
  楼梯盘旋上来并无回廊,直接是一间正厅:上首只一套极大的乌木桌椅,样式古朴简洁,案桌上随意摆放着笔墨、砚台、烛台等物;一缕轻烟袅袅,正从香炉中扭捏而出;南首靠窗放着一把湘妃竹躺椅,那韩熙载正和衣斜躺在上面。
  张士师愤然上楼,本有问责韩熙载之意,然眼前所见,不过是一可怜的孤寡老人而已。后面差役久闻韩府夜宴灯光酒色、红绿相映,花厅虽然一片狼藉,但依稀可窥见夜宴豪华气派,蜂拥上来后,本以为既是主人卧房,布置陈设定当精美绝伦,更胜楼下,不料却如此素淡,亦不免大失所望。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如何进退之时,那韩熙载忽然开了口,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事么?”到此地步,众目睽睽之下,张士师少不得要硬着头皮问案了,他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韩相公,你为何要开这场夜宴?”
  他在酒窖时已经从秦蒻兰口中得知,聚宝山上场夜宴正是韩熙载被免去兵部尚书一职后,若说他有意借夜宴发泄心中不满,倒也说得通。可如今局势紧张,国主向北方大宋俯首称臣,倾尽国库,亦不能阻止赵家天子统一天下的决心,南唐已是危在旦夕。他韩熙载既是三朝老臣,名望又高,城中正传闻国主李煜有意起用他为宰相来挽救危局,为什么他要选择这样敏感的时机,开一场这样盛大的夜宴?下毒凶手既然意在毒杀韩熙载,定是已经筹划多日,为何韩府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大开夜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他一张口问出的这个问题不仅吓了差役们一跳,就连韩熙载本人也大感意外,他缓缓起身,别过脸来,瞪视着张士师,也不知道惊愕的是来人还是问话本身。张士师忙道:“相公可能还不知道,两个西瓜与阴文金杯中分别是不同的毒药,也就是说,昨夜宾客当中,有两名凶手分别欲对相公下手。若是相公能告知开宴会的目的,下吏便能弄清楚参加夜宴的宾客是为何而来,才能找出潜伏的凶手。”韩熙载呆得一呆,问道:“这案子现下是由典狱主持么?”张士师道:“本案重大,由江宁尹主持,下吏只从旁协助。下吏不才,多有莽撞之举,还望相公不要见怪。”韩熙载道:“甚好。”凝视张士师片刻,又道,“极是高明。”大约是在赞叹选中张士师问案之举,又慢慢扭回头去,重新躺下。
  张士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发话,便朗声道:“相公既是身上不大方便,下吏先行告退。好教相公得知,江宁尹已再召昨夜来过韩府的宾客到此,希望能弄清案发当时的具体情形,一会儿就都该到了,到时还请相公移步下楼。”韩熙载“嗯”了声,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令尊张公的主意?”张士师不知其意,答道:“是下吏的主意。”不再见韩熙载回答,便往楼梯退去。韩熙载忽叫道:“典狱请留步。”
  张士师料他有话要说,却不愿意旁人听到,忙命书吏宋江与差役们先下楼去。等到楼梯间再无声息,这才得离躺椅近些,问道:“相公还有何差遣?”韩熙载坐直了身子,侧头问道:“典狱看这楼上陈设如何?”张士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心想:“现下有多少要紧事要办,怎么还婆婆妈妈地问这些?”但对方言语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他四下略扫了一眼,答道:“挺空的。”韩熙载又问道:“比起楼下如何?”张士师道:“嗯,差别挺大的,倒像是两户完全不同的人家。”韩熙载道:“嗯,我已经回答了典狱刚才的问题了。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张士师直截了当地问道:“相公可曾与人结怨,抑或有利益关系?我是指在昨夜那些宾客当中。”韩熙载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士师心道:“要他去怀疑身边的亲朋好友,确实有些为难。不过昨夜看来,他那些朋友也不过是些酒肉朋友,一有事发生,大多急于保全自己。”忽听得韩熙载缓缓答道:“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杀我一事中获利。”
  张士师问道:“在李家娘子误喝那毒酒前,韩相公可曾经见到王家娘子用过她自己的那盏金杯?”韩熙载沉吟道:“嗯……屋山上场跳舞前,我还见到她用她自己的金杯饮酒……”张士师道:“王屋山既没有中毒,她下场时即与李云如相撞,特意用金杯斟酒赔罪……”韩熙载道:“所以,往金杯中下毒的时间,只可能在屋山上场到下场之间。”
  张士师道:“韩相公所言,正是下吏所想。只是不凑巧的是,下吏在舞蹈开始后才与老管家一道进来堂内,中途又离开,再进来时已经是发生血水西瓜一事了。若是我当时不尾随陈博士离开,或许……或许那凶手有所忌惮,不敢往杯中下毒,唉。”他心中隐隐约约将李云如之死当作了自己的失职,不免深以为恨。韩熙载叹了口气,道:“如今像典狱这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张士师一愣:“什么?”韩熙载道:“这事怪不到典狱头上,你也不必自责。先去忙吧,我稍后就下来。”张士师不便再问,只得道:“是。”随即退了出去。
  刚下楼梯,便见老管家端着茶水站在那里,一见他忙问道:“我家相公怎样了?情形可好?”神色极是焦虑。张士师知道他关心主人,忙道:“韩相公很好,说一会儿就下楼来。”老管家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又嘟囔道:“还从没见过相公这样子呢!他从来没有将这些女子放在心上过,怎么人死了反倒这般在意起来了?”张士师大奇,问道:“韩老公是说韩相公从来不在意李云如、王屋山这些人么?”老管家淡淡道:“嗯。”似不愿意多提,转身往外走去。
  张士师心念一动:若是韩熙载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姬妾,那么也不会在意这些女子各自有入幕之宾一事,舒雅亦没有杀韩熙载的动机。他心头疑惑甚多,只觉得这韩府一家子全然不是外表所看到的那样,忙跟了出去,一边陪着老管家往厨下而去,一边问道:“老公可知道李家娘子跟……跟那个……”一时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明问。老管家道:“典狱是想问李云如与舒公子吧?”张士师讷讷道:“原来老公早就知道了。”老管家道:“我还是听相公说的呢。”张士师大吃了一惊,道:“什么?”老管家道:“我家相公丝毫不介意,反正他从来也没有将这些人当回事。”
  张士师默然半晌,才问道:“那为何李家娘子和王家娘子还有互相争宠之意?”老管家道:“她们真正想争的不是我家相公的宠,而是地位、财富、权势。你看府中这些侍女,原本在相公落职后都离开了,但如今一听说相公要封侯拜相,立即争相回来。李云如和王屋山若不是知道相公藏有两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恐怕也跟这些侍女一样,早就飞了。”张士师道:“那会不会有人为了想要得到夜明珠而起歹意,预备往韩相公金杯中下毒?”老管家立即会意他言中所指,想了想,才道:“这个不大可能。王屋山不会弄错自己的金杯,李云如工于心计,决不会在传闻相公要拜宰相的时候下手,她还一直指望相公给舒雅谋个一官半职呢。”
  张士师顿在当场,心中忖道:“看来舒雅的嫌疑全然可以排除了。郎粲是新科状元,虽是第一次参加夜宴,但昨日见到王屋山不嫌拥挤也要去看他游街,大概二人暗中早有私情,郎粲既是有跟舒雅类似的处境,因而他的嫌疑也可以排除。李家明喜怒形于色,毫无心计,不像是能筹划这种事情的人。剩下的还有朱铣、陈致雍……莫非是陈致雍?他本是闽国大臣,与南唐有灭国之恨,也许他不过假意投降,暗中却在等待时机报仇雪恨。此刻听说韩熙载即将拜相,立即下手加害,即使不能复国,也要让南唐亡于北方大宋。而且他舞场半途离开,又与人窃窃私语,说不定那人正是来接应他之人。最为可疑的是,当仵作杨大敞验出金杯有毒后,是陈致雍最先叫道:‘这不是熙载兄的金杯么?’”
  思虑至此,他转身往花厅赶去,正遇到韩熙载披衣而出,忙上前讪讪问道:“韩相公怎么看陈博士这个人?”韩熙载突然笑了起来,这还是张士师头一次看见他发笑,正莫名惊诧时,却听他道:“典狱怀疑陈博士,莫非因为他是降臣的缘故?”
  张士师见对方瞬间就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不免惊叹不已,正迟疑间,韩熙载又道:“典狱应该知道,韩某的故国也不是这里,而是在北方。按照典狱的推断,韩某跟陈致雍一样,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对南唐图谋不轨,伺机北归。现下不正是有这种传闻么?”言语颇有凄凉无奈之意。张士师惊道:“竟有这种传闻?”韩熙载却是冷笑不答。
  即使张士师对政事再木讷,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难怪城中始终只有传闻、不见任命,原来官家尚在疑虑当中,也难怪要派细作到韩府来监视。现在他也知道为什么陈致雍能成为韩府的座上宾,仅仅是因为他跟韩熙载一样,有着同病相怜的境遇。如此看来,陈致雍的嫌疑也可以排除。
  凝思间,一老一少已慢慢盘桓出庭院。韩熙载忽一指南面:“典狱怀疑过那两个人么?”张士师循指望去,差役封三正领着画院待诏顾闳中、周文矩步出复廊,心中顿时一惊,想道:“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顾闳中、周文矩二人不请自来,莫不是正是为政敌所收买的下毒者?”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韩相公是不是觉得他们二人嫌疑最大?”韩熙载嘿嘿一笑,将嘴唇凑近张士师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他们正是官家派来监视韩某的人。”
  张士师意外之余,又有了恍然大悟之感,果真如此,便一切都说得通了——顾闳中、周文矩匆匆离去,是因为韩府出了命案,得赶紧回宫向官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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