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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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夜未眠-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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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合子上回进法式餐厅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岁那年。那是最后一个全心全意追求许简珍的男人,一口气在许简珍的柜台前买了三只钻戒,只是为了让她多拿一些提成。为了讨许简珍的欢心,他带她们去吃法国菜。高档餐厅的烛光倒影中,年轻的男女,乖巧的小姑娘,看上去就像是世上最平淡幸福的一家三口。

    此后许简珍渐渐衰老,无人问津。

    许合子没想到,会有一个男人肯在这时候接盘,一掷千金地满足许简珍所有的虚荣,在大年初一殷勤地派司机请母女两人吃饭。

    餐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客人,看样子是被包了场。坐得这样高,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景,望去不过一片苍茫白雪。被雪覆盖的城市街道,偶尔有车行过,落在眼底,就像一只只甲壳虫,缓慢而艰难地爬行着。

    周中信换了一身家常的衬衣长裤,大衣早已被一旁的侍者取走,搭在手边候着,看这样子已经等了她们许久。许简珍坐在了他的对面,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许合子的胳膊。许合子看了一眼眼神慈爱的周中信:“叔……叔叔。”

    “你好,合子,我们上回已经见过一面了吧。”周中信笑了笑,“在巷子口,我送你妈妈回去那次。”

    许合子不知要怎么搭话。

    许简珍一眼瞥到了周中信身旁多摆出的一副餐具,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觉地僵住:“中信,还有人来?”

    “哦,是铖白。”一向十分宠爱独子的周中信,提起那两个字,眼神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刚去了一趟洗手间。”

    “哦。”许简珍笑了。

    许合子从这声笑中听出了些许的心慌。

    事实证明从乐铖白见到她们两人的第一眼起,场面就开始走向失控。

    “你怎么在这里?”毫不客气地,洗手归来的乐铖白站在了桌边,眼睛瞪的却是许简珍。

    许简珍到底见过世面:“你好,小乐,我是许阿姨。上回在医院,我们见过的。”

    “是见过。”乐铖白的声音很冷淡,“所以才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铖白——”周中信提高了声音。

    乐铖白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一脸安逸的许简珍,视线渐渐从那名贵的大衣转到了她的一双细高跟上。

    “这种天气穿高跟鞋,不怕冻坏脚么?”他冷声嘲讽,“啊,是了,为了傍上有钱人,倒是什么也不顾了……”

    “铖白!”周中信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十分头疼。

    作为一个一向体面的世家少爷,乐铖白并没有当众掀桌。但,那几乎冻成冰块的臭脸,无意中把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在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谁也没有先出声。乐铖白慢慢地转过头,似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安静坐着的许合子。

    少年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

    转过身,发难一般地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乐铖白毫无表情地开口:“这件事我会告诉外公。”

    那天,乐铖白并没有真正坐下吃这顿所谓的见面饭。

    周中信望着独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也只能赶快叮嘱一旁的管家:“快跟着他,给他把外套送去,别冻感冒了。”

    大约是顾忌着许家母女的颜面,周中信并没有马上走人,而是重新坐下。干咳了一声,抱歉的表情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唉,不怕你们笑话。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捧在掌心,含在嘴里还怕化了。他这皱一皱眉头,我心里就慌得很。”

    许简珍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许合子一直低着头,一个人沉默地切着一块牛排。她已经忘了怎么用刀和叉,姿势有些别扭,又出着神,几次险些切到盘子,发出十分尴尬的微响。最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许简珍:“妈。”顿了顿,“我去一趟洗手间。”

    这种留出二人空间的做法显得十分明智,许合子还未走远,就听到了那头传来隐约的笑声。

    洗手间中的感应水流冲得池壁哗哗作响,许合子低着头,没察觉有人靠近身后。抬起头,被镜中的那人吓了一跳。

    “乐……乐铖白。”

    “装什么结巴。”他皱着眉看她。

    “你怎么还没走?”

    “忘记拿东西,回来一趟。”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想走,被他长臂一挡,截住去路。

    “就那么想和我们家扯上关系吗?”乐铖白喃喃着,笑容毫不友善,没等许合子开口,他又说:“你也觉得难堪吧,不是吗?”

    “之前一句话不说地坐在旁边,连头也不敢抬起,是因为太清楚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诋毁吧。”

    出身风尘的许简珍,事业有成的周中信……似乎是被这样奇怪的设定给困扰,他甚至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无限地压低声音:“既然这样,就让你那个像廉价货一样的妈,在勾引我爸之前……先照照镜子吧。”

    走廊上两人分道扬镳,许合子洗完手回到座位,周中信与许简珍显然已相谈甚欢。

    “怎么去了这么久?”许简珍问她。

    “哦,刚刚走岔了路。”许合子像以往一样,选择了最简单的答案,然后继续保持着令自己可以稍显轻松的沉默。

    和周中信这样的男人组建第二个家庭,注定是一场持久战,而许简珍似乎并不担心。

    关系公开后,即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许简珍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每天一通电话,三天一顿饭,不温不火地处着。

    偶尔许简珍会躺在床上,一边做着面膜一边和他打电话:“怎么,又怕你那个岳父?也是,谁叫当年是他扶持着上来的……可是话说回来,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总不许你另娶,这算怎么回事?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要是累了,病了,和谁诉苦呢?”

    “我看——倒是可以做一做孩子的工作。你不是说,老爷子最听外孙的话么。”

    “我这边倒没什么,合子一向是最懂事的孩子。你也和她见过,一定心中有数。”

    从许简珍和周中信隔三岔五的谈话中,许合子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老男人的爱情就像老房子失火,没得救;比如许简珍原来也有如此温软细语的一面;比如周中信虽然是乐铖白的父亲,乐铖白却一直跟着母亲姓;比如乐铖白的外公并不是一般人。

    春节一过化赛班就提前聚合,其实也不过是比开学提早了一个多星期。

    从丹东刚探完亲回来的于北北,在电话里喊许合子快来拿东港梭子蟹。于北北带回来的是闺宁蟹,没有产过卵的小母蟹,个头小,蟹肉却非常足,一斤不过三两个。许合子想了想,说:“谢谢你,北北。可是我们家没有放的地方。”

    “搁在一个小盆装冰箱里就行了呀。”于北北很热心。

    许合子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

    三四十平的小房间,除了客厅和一张床,再也摆不下别的。走廊尽头的厨房是公用的,上厕所有时得排队。这样的生活,对于中产家庭出生,因为怕黑,整夜地点着床头灯,卧室里有洗手间的于北北来说,实在难以想象。

    开春的风冷得像刀子刮在脸上,许合子每出一次门,总是恨不能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实。绒帽耷拉,兔子耳套紧紧地捂住两只冻得发红的耳朵,那件兔绒外套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真正的用场。远远望去,许合子就像一只名副其实的兔子。

    她骑自行车去学校。

    远远地,有一辆加长深黑宾利从她身边开过。

    开车的司机似乎已经认识了许合子,甚至下意识地放慢速度,问了一声在后座撑着下巴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出神的乐铖白。

    “少爷。”

    “嗯?”

    “要不要停下搭许小姐一程?”司机好心地提议,“她好像很怕冷呢。”

    乐铖白的眼神渐渐聚焦,最后终于牢牢地盯住了那个始终奋力地踩着脚踏车的背影。

    似乎是想到了这只总是在他面前装无辜的兔子却在他最预料不及的事上来了狠狠一击这件事,乐铖白眼神渐渐暗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比冷淡地开口:“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下车时雪下得正大。乐铖白下车,车门外早有人在一旁替他撑伞挡雪。

    十四岁的少年,因为个子高,看上去倒有了几分长身玉立的风度。黑色的长风衣,只露出校服的一角,乐铖白似乎并不愿这样有人亦步亦趋地给自己撑伞,从那人手中接过伞,漫不经心地撑着,深一步浅一步地向雪里走去。

    相比起来,刚在车棚里气喘吁吁地锁好车,一边看着表一边往教学楼跑的许合子,看上去就像一只无比傻气的土兔子。

    准点赶到,却没想化赛老师因为大雪堵在了路上,一时间众人无所事事。一个化赛班总共十几个人,乐铖白进入培训地点后,慢悠悠地取下颈上的围巾,照例是好看的笑容,疏漠却不失客套的态度:“新年好。”

    他和每一个人不慌不忙地打着招呼,一个又一个,似乎谁也没有漏掉。

    许合子坐在最靠窗的角落。

    乐铖白只走到过道中,和挨着许合子坐的那人打完招呼,就顺其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后。这遗漏看似无心,浑然天成,甚至无人察觉。

    偷眼瞥去,许合子只是低着头,拿出一张草稿纸换算着什么公式,似乎丝毫不曾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乐铖白原本仍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乐铖白不知道的是,其实许合子并非没有注意,事实上,她甚至有那么一点难过。她从不知道,当那个虽然满身骄傲又阴晴不定的“乐厂公”,终于变回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应有的冷淡疏漠时,自己会那么的……不适应。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乐铖白还是那个一向有一群狐朋狗友前呼后拥的天之骄子,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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