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八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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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八万里-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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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实,马力大。在京东的晨光里,我犁开平原的雾,循着广阔玉米地中间的泥路,或者叫做机耕道,悠然在幽静的玉米地中行进,颠簸且跳跃。
  这就是北方的青纱帐。玉米地,我从南方乘坐火车,一过鄂豫边界的鸡公山,进入河南地界,便看到广阔的玉米地,它漫过黄河,覆盖整个华北平原。我还去到山东、山西、陕西和辽河湾,那也是无限的玉米地。为什么将玉米地叫做青纱帐?我不知道,真的,我好几次打听,但是都没有一个较精确的答复。我知道玉米来自南美洲,大约在明朝末年传入中国,相同时间进入中国的还有辣椒、红薯。关于青纱帐,我最早从诗人郭小川的诗《甘蔗林——青纱帐》知道,它最初激起了我对北方的好奇心。到北方以前,我不知那神秘的青纱帐为何物,我的初始想法,它可能像南方的一种寄生性藤类,青色的,纠结在荆丛中构成了青纱的帐篷。《甘蔗林——青纱帐》有两节是这样写的: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我们的青纱帐哟,跟甘蔗林一样地布满浓阴,
  那随风摆动的长叶啊,也一样地鸣奏嘹亮的琴音;
  我们的青纱帐哟,跟甘蔗林一样地脉脉情深,
  那载着阳光的露珠啊,也一样地照亮大地的清晨。 
  说心里话,我打小就读这样的诗。在“文革”前后,有两个诗人的诗集较容易找到,而且还可以读下去,他们便是闻捷和郭小川。闻捷的诗,多为爱情诗,我借来诗集,全本抄下来,装订成册朗读。郭小川的诗集,我从湖北阳新赤马山铜矿图书馆借的,赖了没还,押金也就没有退了。大约是三角钱一册的诗集,借书证押了两块钱!实在舍不得还,我将郭小川的诗读了个无数遍。他在五七干校写的《团泊洼的秋天》,在“文革”后期反响极大。回首往事,号称为战士诗人的郭小川,他的骨头够硬,然视界较窄,纵然我少年喜欢读他的诗,成年后就不再读了。我曾专程去湖北咸宁,看过文化部五七干校的红砖房,有郭小川的故居,那砖瓦烧得真好啊,我要了一块红瓦,却是没有办法拿。机制的红瓦上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制造”字样。史无前例,亦无后来。
  我曾想去团泊洼,据说团泊洼在天津。有一年,我去河北衡水,王冠宇先生指着华北平原无边无际的玉米林说:这就是青纱帐!蓦然,激活了我对郭小川的记忆。不过,这时候离1980年代的中国诗潮已经遥远了。有时候深夜回想,我爱那个诗歌时代。诗歌青年,油印诗刊,诗社遍布全国。朗诵会与发表诗歌的喜悦,不朽的话题。
  于我,玉米与诗歌关联。京东的玉米地,玉米株植密集,高约两米。玉米顶梢上的花,在秋天呈棕色,从公路上骑行打量玉米林,长得一律平齐的玉米,土地之上顶梢以下,绿色,一条绿带向远处无限伸延。棕色顶梢,如一条棕带,其上托着淡然飘袅的晨雾,或玫瑰般的霞光。在玉米林中行进,则迎面是清甜的风。
  更远处,白杨树或垂柳排成浓绿的阵列,一道恢宏浓绿的屏障。如果在黄昏,有淡淡的岚齐了玉米梢头,漫铺至广阔平原,也没了粗大的树干,知了和蝈蝈,它们永不止歇地鸣叫。泥土的路边,生着开淡黄小花的马齿苋,开小白花结小圆绿果的龙葵,蒲公英的花呈柠檬黄,车前草开着束状的小白花,牛蒡开淡紫色花,喇叭状。黄米草的花如同苇花,白野菊花朵开花如繁星,它是秋天的花朵。益母草集束开花,紫红色的小花极易招惹小蜂。蔓陀萝,白色花,结带刺的圆果。苍耳的花朴实无华,结成团的带钩刺的小果实。路间,有白蝴蝶和黄蝴蝶,极飘逸地飞舞。这种飞舞在午后时分撩人魂魄,我愿停下车来,静静地看它们穿花飞舞,金阳光打在玉米梢上,一对蝴蝶追逐而去,又一对蝴蝶追逐而来。玉米地的空间,永远神秘的空间。
  沿着运河堤岸向东骑行,就到了张家湾。它已经是通州的经济开发区,零落的工厂散建在玉米林中,车少人稀,道路宽阔洁净。张家湾的骑行者多,他们不戴头盔,然喜欢反穿黄色军大衣骑行。我以为北方人惧冷,初秋时节,他们就穿军大衣。骑者多为农民,车后驮着农产品,或内容不详的蛇皮口袋。
  张家湾最惬意的地方是小高湖,这个湖水质清澈,波光荡漾,空气纯净。湖中间有一座山,乱石横陈,石间长满柳树和柏树,有苏州园林之韵。湖边修着一条柏油的环湖公路。我新买了摩托车便来此练车,往往绕湖十周之后,方舍别离。宁静的湖畔,空气新鲜,阳光灿烂,徐徐小风送来水上的凉气。小高湖向东有一个村庄,村庄往东南有条宽坦的柏油路,路边的白杨树高大茂盛,还有一口条状水塘,偶尔有水鸟戏水。往往在此,我会停下车来,坐在路边的树阴下,从后备箱取出矿泉水,伴了树上知了的叫声,喝水,或点燃一支香烟。水塘的另一边,有一片西瓜地,滚圆的西瓜上扯着一根瓜藤,像清人的秃额后垂着一根辫子。远方,鸡鸣犬吠越过西瓜地,都显得有些个滑润了。那西瓜地上,会有一个由四根柱子支起的窝棚,棚下必定躺着一个懒汉。他睡得实在惬意,枕边或有一个打开的西瓜,在夏天的午后,打开的西瓜是一个美丽的意象。
  我去张家湾多在午后或黄昏。午后阳光弥漫,无风,杨柳懒洋洋的,玉米朴实而执著地笔立着,知了永不知疲倦地歌唱。北方很少见到牛,有时可以遇上一辆马车或者驴车,驴车一律的小,我在南方最初看到的驴车队,我说是小马车队,激动得不得了。平原上的农民,喜欢用马车拉着西瓜去城里卖。我以为京城,最宜于走马车,它是环保型的交通工具。我初到北京的时候,坐在燕莎的对面,看见马车从燕莎门前的公路上呼啸而过,比所有的豪车都抢眼。
  我想象着张家湾,它或许如我在1980年代末去的深圳,那时候深圳的工厂皆坐落在荒野或田园中间。张家湾,它的玉米地包围的厂房,厂房正渐渐的增多。现在它们安静地与自然形成一体,便也听不到什么机器的声音。不过,我以为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这样漫无目的地骑行,热风或者凉风拂过,车疾进,玉米成列向后疾退。在平原的玉米地中间骑行,我放弃一切想法,我成为一个单纯的人,呼吸玉米地清甜而芬芳的气息。平原上的斑鸠,一样叫得从容而悠扬。
  

寻梦香河
专程乘车去往香河之外,我两度骑行到香河。一次在香河品尝了著名的香河肉饼,一次在“南来顺”吃涮羊肉。条条道路通香河,我在京东平原迷路,那辽远与阔大的玉米地,我感觉它所有的道路都相同,一样的在秋天能够扬起尘土的路,一样的玉米,一样的路边野花,以至飞舞的蝴蝶也一样。
  在玉米地中骑行,玉米的清香沁入心肺。我的绿色的平原,辽阔而充满爱意。我记忆儿时,曾经将玉米秸秆当作甘蔗来啃,而烤青玉米的香甜,永远弥漫乡村。平原上的村庄,它们坐落在杨柳的浓阴之下,房舍一律的红墙,平顶,每一家都有一个院落,向院门看去,有画着松鹤或杨柳晓月的影壁。
  沿着运河骑行,在晨光里,湿润的白杨树叶抹着朝晖。我照例去小高湖边骑行一阵,然后骑进玉米林,随了意走,转了无数个圈,便插过京津公路,骑上一条乡村公路。路上没有行人,也见不着车,便以三四十公里的速度缓行。只有遇到村庄,才会有汽车、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行人和狗。很安静的路,尤适合漫游式骑行。
  很多年了,我感觉,我一直在行走,生命在漂泊。我曾经叩问过自己,为什么总在行走。早年我在地质队的时候,就会对着春花秋月感伤。我有一些真诚的梦想,我曾经渴望像哥伦布那样去航海,这个渴望消失了很多年。然而,我在2000年去甘南玛曲草原时遇到一位藏族女孩,她告诉我一生的愿望就是想去看一次海。可是,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有航海的愿望了,我只想去穿越塔克拉玛干。我承认,我的灵魂里面总有一种不安,就如莱蒙托夫在他的《帆》中写作的那样,渴望起航,去迎接风暴。
  然而,在京东的玉米林中骑行,怎么说也只能算一种休闲:写作生活的一种微调。我以为这是自由写作生活应有的内容,我的很多朋友都朝九晚五地工作,他们对工作有一种特别的热爱。我却想着去骑行或垂钓,我以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垂钓乐园并非海明威的哈瓦那海湾,我知道墨西哥湾的阳光很明亮,但是不及越南下龙湾朦胧,下龙湾会有海雾轻笼,那薄纱间的岛屿,隐隐现现,一轮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浪花火焰般跳跃。或者月儿升起来,宁静的下龙湾,海浪高一声低一声,椰子树或鱼尾葵的剪影,好似海湾别致的装饰。越南人称下龙湾为海上桂林。
  其实我有时候会反省自己,我是一个做梦都想奋斗的人,却无意间,将人生的轨迹驶入了悠游的道路。我不再是一个社会的参与者,我独自行走,远观世俗社会,我进入其中不过是作为过客去打量他们。我一遍遍地去品尝各地美食,忽而成为一个食客。我相信我不是唐鲁逊那样的天生美食家,作为贵族子弟,他有得天独厚的机遇。我却是在饥饿中成长。因此,我对乡土有天然的热爱。
  穿过无边无际的玉米林,高大的白杨树指引着道路。我看见了一条河,我相信它就是香河。河水悠悠,偶尔可以看到一艘木船,北方的木船,皆是平头船。河岸有垂柳,或簇簇的芦苇,与南方河流不相同的地方,河畔没有捶衣人。
  越过香河,有大片大片的菜地。香河韭菜,绿油油的韭菜,它阔大而平整。较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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