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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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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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上浪子很大,看上去怪吓人的。求生的本能又让柳条儿心里亮起一道缝,她仰起脸儿看看伸到楝树枝子里的一根柳树枝,顿时有了主意。她瞅瞅下面的水,再瞅瞅那个柳树枝儿,不慌不忙地把半个桃子啃完,等她把桃核扔到水里的时候,水淹住了最下面的几个楝树枝儿,涨到和她骑在上面的老母柯杈齐平了。
  柳条儿抓住头顶上一根毛桃儿粗的楝树杈儿,试试摸摸往上挪,终于够着了那根低垂下来的柳树枝儿。她两只手死死抓住柳树枝儿,双脚一蹬,咔嚓一声,楝树枝儿断了,借着猛一蹬的弹力,攀住了胳膊粗的柳树枝儿,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儿一点儿往上挪,最终把自己转移到了大柳树上。
  “我哩妈呀!怎么这么多水啊,跟锅滚了一样,看都看不见边儿!”柳条儿在大柳树的怀里找到个五根股杈交接起来的“椅子”,离水足有两人多高,坐上去稳稳当当,可她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个半死。
  天开始暗下来,好在雨住了,风也不刮了,可水还在往上涨。
  蛤蟆为什么不叫呢?柳条儿忽然想起来,上一次逃水荒逃到大姑家,夜里睡在碾盘上,蚊子多得咬死人,坑里沟里都是蛤蟆,“嗯,啊——嗯,啊——”不住声地叫,吵得她睡不着,她一生气,就去墙根下面摸了些碎砖头烂瓦片儿,扑通扑通往坑里扔,这边儿砸没声了,它们又在那边叫,跑到那边儿砸几砖,这边儿又叫开了,害得她好长时间没睡成觉!
  可眼前涨了这么大的水,蛤蟆们为什么不叫了呢?对了,还有鸟儿,它们咋也不叫了呢?房子冲塌了,树也没冲塌啊!它们是不是也跑了?想到这儿,柳条儿扭着脸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一只鸟儿,却看见了她家的大公鸡,柳条儿使劲儿揉揉眼,没错,就是她家那只五爪。这五爪,她家已经喂了五六年了,妈说它是只臊老公鸡。就因为它和别的鸡不一样,别的鸡都是四根爪子,它是五根,传说五根爪子的鸡是人托生的。人是圆毛畜生,按生死轮回的规矩,圆毛畜生只能托生圆毛畜生,比如猪啊,狗啊,牛啊,羊啊什么的,就是再不济事,托生兔子托生猫,也不会托生成扁毛畜生,比如老鸹野雀和鸡鸭。除非是做人的时候犯下了滔天大罪,心坏得没救了,阎王爷才让他托生成扁毛畜生。只要一托生成扁毛畜生,就再也别想托生人了。
  

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69)
那天妈买炕鸡娃儿,一次买了一花眼篓儿,没看清,就把这只五爪买回家来了。等到发现它是只五爪的时候,它的尾巴上已经扎出了黑得发绿的鸡翎。卖也没人要,又不敢杀吃它,只好喂着,等它自己老死。
  这会儿,五爪就用它那与众不同的爪子牢牢抓着柳树枝,抱着翅膀伸长脖子站在那儿,柳条瞪着眼睛看它,它也瞪着眼睛看着柳条儿。看就看呗,还把它顶着一嘟噜大红冠子的头这边儿歪歪,那边儿歪歪,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好几圈儿,表明它是认得柳条儿的。
  和五爪对看了一会儿,柳条儿转过身来,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鸡。她刚一扭脸儿,忽然看见离她最近的一个树杈上盘着一条蛇,吓得她“啊——”一声闭上了眼睛,差一点儿从树上掉下来。那是一条擀杖粗浑身黑纹的蛇,看样子柳条儿往这棵树上爬的时候,它就已经盘在那里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柳条儿壮着胆把眼睁开一条缝,天还没黑透,那条蛇还在那里,像一盘井绳,身子绷得紧紧的,蛇头鹅脖子一样竖着,一动不动。它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两只老鼠!一点儿不错,趁着微明的天光,柳条儿看见了,一只靠上点儿,一只靠下点儿,圆圆的耳朵,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两只老鼠!柳条儿就识俩数儿,再多了她数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柳条儿看见这两只老鼠后,心里反倒不太害怕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柳条儿开始感到又冷又饿,她身上就穿着单衣单裤,早已湿透了。她隔着一层布捏了捏,那张相片还在。她用一只手紧紧地摁着装相片的地方,她把相片儿当成了能和自己做伴的人。
  老北岗亮起了几星灯火,隔着几里宽的水,看上去像做梦一样。柳条儿身子坐僵了,她想换个姿势,一动弹就碰到了水。才这么一小会儿,水又涨上来了!她睁大眼往上面看了看,就在挨近五爪的地方,有个三股杈儿。柳条儿也顾不得身边有一条吓死人的蛇,赶紧攀着树枝一点一点挪到那个树杈上。这个树杈坐上去比刚才那个地方宽敞多了,能靠稳还能把腿盘起来。也亏得她缺心眼儿,有个地方坐,柳条儿就不再害怕那往上涨的水了。
  夜气越来越凉,柳条儿抱着膀子直哆嗦。她眼巴巴地看着老北岗的灯火,心里生家里人的气,爹也不亲我,妈也不亲我,姐也不亲我,你们都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到这大水里,我要是淹死了,看你们后悔不后悔!你们还不胜五爪哩,它还能和我做个伴儿!想到这里,柳条儿转脸看着近在眼前的五爪,学着妈和姐“咕咕咕”叫了两声。五爪动了动身子,她又“咕咕咕……”叫了几声,通人性的五爪拍拍翅膀飞了过来,一头钻进了柳条儿的怀里,两只脚爪紧紧地抓住柳条儿的湿裤子,敛起翅膀卧在她的腿上。她感到一股沉腾腾的温暖,不大一会儿,就不打哆嗦了。
  到了半夜,出了一天星星,水位终于稳住不涨了。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柳条儿爹借了一架鹰船,抱着一线希望拉着高压线过来找柳条儿,却发现柳条儿抱着大公鸡在大柳树上睡着了。
  树上那两只老鼠和那条大蛇,柳条儿爹也不知道看见了没有,你想啊,到了那种时候,他老人家眼里心里除了自己的闺女之外,哪儿还能看见别的东西呢?
  曾祖
  崔二蛋杆儿进村的时候没放一枪。崔二蛋不像别的杆子头儿,夜集昼散,三五个人一根烂枪脸一蒙就出去抢,进了村铿铿放两枪开始叫场:
  “大爷李三趟,见话礓石岗,五天以里,三天以外,十斤黑的(鸦片),八万白的(银元),送不去点你们房子拉你们人!”要是凑不了这么多,还可以派人去讲价儿。
  崔二蛋可不像这些见不得天光的毛贼,他有好几百号人,旗上写着“流动大军”,杀人放火是他玩惯的把戏,烧杀过后还振振有词:
  “人恨天不恨,
  天恨没法混。
  杀的是短命鬼,
  

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70)
烧的是没福人!”
  长衫人从源汰跑十八里赶到家,前后院几十间房子一大半儿被烧成了焦土,男女老少十几口儿让土匪一绳拴走了,牛马车辆也抢了个精光。在老十二家冒着青烟的墙旮旯里,一具烧成焦炭的小孩儿尸体,胳膊腿儿支杈着,绝望地指着天空。
  长衫人的心揪成个疙瘩,喉咙发干,浑身的皮肤一阵烧灼,也顾不得那小小的尸身,发疯似的穿过残墙断壁往自己家里跑。
  东西厢房被烧了,伙房和柴房塌了架,可他看见熟悉的堂屋竟然还在那儿,完好无损地矗立在废墟之间!
  长衫人心急火燎推开房门,一阵呛鼻子的腥臊差一点儿把他冲倒!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俺是个月子人,这屋里啥也没有!要是不怕血气扑了你的好运,你就进来搜吧!”
  是妻子的声音!长衫人喜出望外,顾不得腥臊难闻,伸手撩开了门帘儿,一脚踏进去,被眼前的景况吓了一大跳:一罐子血尿倒在床边儿地上,床上抱个孩子靠后墙坐着的女人脸上五花六道的,乱麻穰一样的头发臭气冲天,黄巴巴的全是屎!
  女人一看进来的是自己的丈夫,哇一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您娘儿俩还在就好……”
  “前后院的人都拉走了,房子也烧了,东西也抢光了,这可咋办哩?”
  “你叫我打听打听,赶紧凑点钱把人赎回来再说。”
  “对了,你快去夹道儿里看看,我把那一包儿钢洋和十几串钱都扔粪罐子里了。”
  “小娃儿他娘啊,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忙中无计之人!我这就去。”
  长衫人找到钱,草草地安置了妻儿,就带着现洋走上了赎人之路。钱不够,他把几十亩地当了出去。最后还剩两个人没赎回来,一个是和他隔着一枝儿的堂哥老十二,一个是亲叔伯兄长老怔瓜。钱不够,他咬咬牙把活当改成了死当,又结出一百多块现洋。
  “小娃儿他叔啊,你把地全都当死了,要是万一赎不回来,一大家子人吃啥哩?”他行三,最小,按祖上的规矩,儿子不叫他爹叫他叔。
  “这你就别管了!天无绝人之路,救人要紧。再说了,一个猪娃儿头上顶着三升糠,一个鸡子还有两只爪呢,活人能叫尿憋死?”
  老怔瓜是个白日鬼儿,两个人眼睁睁看着,他都能把茓子里的麦偷出去还赌债。好容易说准了赎他的地方,赶过去他又跑了。跑也跑不出圈儿,从这一伙儿土匪手里跑掉,又被另一伙儿逮住拴起来。折腾了两个多月,长衫人白天吃生瓜喝生水,夜里遇沟沟里睡,遇坡坡里睡,也不敢进庄,人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有一天中午,正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乱石岗上,迎面过来一个“怪物”,头大如斗,没有眼也看不见鼻子,身子却是纸扎的一样,一飘一飘的,真是活见鬼!长衫人身无长物,见路边有一棵槐树,顺手撅一根刺条子,就朝怪物头上打过去——“三爷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二碟子呀!”
  “你这是咋了?弄成这样儿?我还当是活见鬼了哩!”
  “三爷呀,不都是因为家里没钱赎我,俩耳朵都叫土匪割了!能逃个活命就算天照应了!”
  论年纪,二碟子比长衫人大两轮,可乡里乡亲的论起辈分来,长衫人倒比他长两辈儿。
  从二碟子口中得知,老怔瓜就在前面隔两道岗的江陵寨里押着,二碟子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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