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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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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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抽干,晾几天,人手一把铁锨,从坑边儿开始,挖开那层稀软的青泥。无论这层泥是深是浅,莲藕都紧挨着硬底儿,把胖胖的身形印在硬底上,弯腰抠出来,泥印子里留下斑斑或深或浅的铁锈色。
  挖莲菜总会有意外的收获,翻开厚厚的青泥,就把黄鳝泥鳅的老窝给端了。若是挖着挖着挖出碗大一坑水,里面肯定卧着一对儿虾,青莹莹的一虎口长呢!
  青麻
  麻是庄稼人的筋。捆捆扎扎用麻绳,煞车曳耧辘轳打水也用麻绳;装萝卜装红薯装棉花用麻袋,抿袼褙纳鞋底离不了麻穰麻线……
  魏晋以远,桑麻并重。农家按人头算,每人每年分派五亩,收后上缴官府。到了上个世纪,中原人也大面积种过唐麻。唐麻红秆,细高条儿,麻质比青麻结实。沤时得竖起来先沤根部,沤几天再放倒沤一星期,就可以剥了。虽然唐麻拧绳子纳底子织麻袋比青麻结实耐用,终因宜肥地不耐瘠薄,最后像住不熟的客人,没几年就消失不闻了。
  青麻学名苘麻,有紫红茎和绿茎两种,不属桑科属锦葵科,从茎到叶,通身都是柔软的白毛。除了家边地成片种之外,大多时候与高粱间作,大田里零星带一些,砍罢高粱拿镰割下来,削去叶和梢儿,捆成两把头粗的小捆,穿成排扔水坑里,压上几块石头,让水淹住沤七天。麻沤成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稠而不腻、带点腥的清香。妇女们搬个小板凳坐在坑岸上,就有半大孩子下水,一捆一捆捞上来,解开捆先捋麻屎。如果沤得不熟,麻秆上就会留下雀斑样的或黑色或褐色的点子,沤熟了头层皮儿就变成麻屎了。生麻批儿那种特殊的味道,都是从这层黏东西上发出来的。抽出一根麻,搦紧一捋,白白的麻批就露了出来,从根部抠开,顺势儿往梢里收,麻秆一截儿一截儿撺出来,积成一堆白亮亮的乱麻柴。剥够一大把,拿水里摆干净,一缕缕搭绳子上晾干,收起来挽成盘,用多少就抽多少。
  “麻屎”也不能扔,做成饼贴墙上晾干,是治风湿驱寒气的良药。谁要是受了风寒,浑身发强,胳膊腿酸沉,就去找些陈年旧棉套,和在草屋房坡上过了几冬几夏的高粱根子,一抔母猪屎,得是下崽后第一次拉下的,最后加上这宝贵的麻屎,四样东西放大锅里熬几滚儿,盛在喂牛用的料缸里,棚几根木棍在缸口,用稿荐圈起来,人光着身子坐上去,蒸出通身大汗,病就好了。另外一种方法是用剥过皮的白麻秆。找间空屋子,堆一大堆麦糠,点上火捂一天,把地烧热了,扫去青灰,泼上事先备下的酸泔水,趁着热气蒸腾,铺上白麻秆,麻秆上再厚厚铺一层绞股蓝秧,人睡上去出一身透汗,汗透病除。也有只用青麻叶的,那是在三伏天,掐下来叠成摞,直接裹在疼痛处,捂出汗,和坐进酒谷地里出汗一样有效。干透的麻秆用泔水潲湿,再埋青灰里qī干,燃着了暗火长时间不灭,是吸烟人的火媒。上早学的孩子燃一根拿在手里,翻岗过沟走坟园壮胆。
  妇女们用青麻叶捂豆豉、捂面酱,姑娘们用青麻叶包指甲花。青麻的麻蒴儿就像小小的磨盘,三粒一仓的麻籽被一格一格地隔开围成拇指肚大的蒴果,嫩时籽是白色的,长熟就黑了。黑麻籽能打油,炒炒掺麦子磨成麻籽面,炕干饼吃起来沙沙的,很香。青麻籽落地里没人管,长几年就成了七股八杈的稆麻。小孩子最喜欢稆麻蒴,能生吃。摘一大把,掐去蒴皮和蒴芒,用狗尾巴草串起来,挂脖子里,戴手脖上,想吃了摘一个。
  春日,有人在地边地头儿密密实实撒一片青麻,也不间苗,就让它挤着长,长成细莛子一样粗,割下来截成两尺多长,绩成粪栅(shān)子,牛车马车都用得着。粗麻绳拧的煞绳和井绳差不多有核桃粗,一盘绳好几斤。麻拧的井绳不怕沤,煞绳打结紧,不乏儿。细麻绳的用途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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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31)
祖母的堂妹我的二姨婆秋棠,几个月时左臂受伤,她娘嫌她哭闹,就把她丢在屋里不管。长到两三岁,到祖母家串门儿,我老外婆发现无论给她点心给她糖,她只伸右手不伸左手,脱下棉袄一看,大胳臂比小胳臂细一倍。已经晚了,错过了治疗的时机。秋棠姨婆一天天长大,越长越好看,且心灵手巧。左臂残了,却不耽误她干那年月女人要干的所有活计。纺线时别人坐蒲团,她坐椅子,椅子高,右手摇纺车,左手搁在膝盖上,往锭子上上线时,抬腿支着胳膊扬起来。织布用手逮(拽)机,左臂不使劲儿,一天也下四丈多布。十七岁出嫁,娶她的是有几十亩地的殷实人家,婆母死得早,公公想娶个大媳妇照应家,丈夫比她小四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新婚之夜吓得到处藏。第一趟回娘家,按理要做全家鞋,她一进屋就找麻纺线,一口气儿合了一大堆麻绳子。又从顶棚上抱下来几捆莛子,又是穿又是勒,筛子篓子锅盖不说,单是大大小小的排子就有十几个。回到婆家,东一堆西一堆的东西各归各位,收拾得利利索索,水缸、面缸、粮食茓子该盖的都盖住了,公公抹着眼泪说:“再不敞着锅做饭了!这个家总算像个家了!”
  麻,真是庄稼人的筋啊!
  芝麻
  芝麻是一种皮实的作物,耩在麦茬地里,出土四指高间苗定株,浅浅锄几遍草,热苗子蹿着长。开花时得两场好雨,两个月就割了。现在有“盖草灵”,芝麻种下地,打一遍儿锄都不用锄了。我见过的芝麻有“金箔亮”、“一条鞭”、“八股叉”。一条鞭不发叉,蒴子稠,一个挨一个挤得紧紧的,抱在鞭杆一样独一根的主干上。
  俗话说“芝麻开花节节甜”,是句大实话。品种好的芝麻起身离地就开花儿,一直开到人把深煞顶,揪一朵放嘴里吸吸,打着弯儿的花把儿一股水儿,清甜里带股香味儿,那真叫沁人心脾。秋风一刮,芝麻蒴自下而上开始发黄,割草娃儿们从地边过,会情不自禁地掰一把,坐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吃他一阵子。
  一斗芝麻叶能当一斗高粱。种一葫芦打两瓢的日子清汤寡水的,添一大锅水,和面时只显多,挖到碗里再去点儿,一大家子人,拳头大一块面,下锅里这一根碰不住那一根。这时候只要有芝麻叶,丢两疙瘩,一搅稠乎乎的,盛起来就有了捞头,吃起来也耐饥。几场秋风,芝麻煞顶不开花了,就可以掐芝麻叶了。妇女们一进地放下筐子,一人把一行,从中股到边叉,一枝一枝自上而下地掐。说掐倒不如说拽更合适,拇指与食指合作,拢住了芝麻棵子左右开弓,嚓嚓嚓一阵响,搦不住了,合成一把儿,梗儿朝上栽在筐底儿,一层一层栽上去,筐子满了,只管往一圈儿掖,一直掖到挨着筐系儿,再也掖不进去了,扛起来送回家,倒地上好大一堆!老奶奶早已抱柴添水准备好了,捂一大锅开始蒸,洗都不用洗。蒸出来撒地上qī,qī到半干,揽起来一把一把揉成条儿,晒干才好收藏。西院四奶奶的绝活儿就是织席篓子,季节快到了,泡几大捆莛子,趁月亮刮成篾子,织他一二十个,几家子都有用的了。晒好的芝麻叶装进去,麻绳扎住口儿,一溜吊在二檩上,能吃一年。没有席篓子的人家,就用麦秸窝个圆形的筐儿,铺上藕叶,装上芝麻叶兜起来麻绳一缠,和晒干的红薯梗儿、萝卜秧儿一起,宫灯一样挂在房檐下,刮阵风满院都是香的。最好吃的芝麻叶是“柳叶儿”,长在顶部花刚落净的地方,油油地捏着黏手。靠近根部的“黄脚丫”又大又厚,掐起来上手,但不好吃。不懂事的小孩子为了早些装满筐去树阴里凉快,专拣黄脚丫子掐,也不栽把儿,就那么扔进筐子里,一会儿筐子就满了,这种掐法叫“抹牌”。挑剔的老奶奶一见这等“抹”回来的货色,二话不说,拎起筐子就倒沤坑里沤粪去了。
  掐过芝麻叶,差不多就该杀芝麻了。杀芝麻带个大簸箩,杀一把,头朝下对着簸箩用镰把儿敲敲,熟透开了口的就流进簸箩里了。这就是“芝麻流儿”,生吃焦香,只是不能留种,芝麻流做种子种出来的净是芝麻流儿,成熟不等杀,籽儿全流地里了。
  

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32)
谷子
  在那块叫将军坟的河湾地里,我的锄头下扑闪着谁家的谷子?正像我说不出长满艾蒿的坟丘下,沉睡的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将军一样,是时间留给人难以破解的谜。三月风吹动谷苗儿,不经意就吹到了九月的谷场上。阳光的金子,镀得高大的谷垛闪闪发光,那坐在场心儿掐谷子的人是谁?手织的细格子衬衫,散发着谷草的芳香……  
  谷子到底有多少种,谁也说不清。
  谷子刚从野草变成庄稼的年代,是随人姓的,比如张邻黄、高居黄、魏爽黄、白茎青。到了我父亲这一代,由于年代久远,谷子慢慢失落了姓氏,成了刀把齐、火包金、鹌鹑尾、罗裙带、大白毛、小白毛……差不多全是以貌取名。
  最有趣的谷子是“桥头睡”。传说在清末民初的时候,柳河湾的闺女嫁到了白沙岗。中秋节,新女婿陪新娘子回娘家,见田里的谷子长得好,就顺手掐了一把作种子。回程走到白沙河,两口子走累了,坐在石板桥上歇息。月亮升上来,片片晚风吹送着秋庄稼味儿,岸上杨柳摇动得越发撩人。丈夫拦腰抱起妻子,放在细软的白沙上,柔情缱绻,直到东方发白,扎紧的谷穗散落一地。小两口儿回到家,在葫芦架上摘个白了皮的老葫芦,锯开葫芦把儿,掏出籽瓤,穿根麻绳,和谷穗子一起吊在房檐下,等到谷穗干透了,葫芦瓢敲起来当当响,揉下谷种装进葫芦里收藏起来。来年清明节播种下地,没想到秋来结的穗子又瞎又小,简直就是狗尾巴草。妻子就埋怨丈夫,不该在桥头干那事儿,把干净的种子污了。这话不知怎么传扬开来,那谷子从此就叫“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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