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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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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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之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家庭医学》上,摊开的那一页是标示大脑各部分名称的图解。
  “跟老师商量一下,换个日子吧?你那里也不是非明天不可。”
  刹那间,宏之心中心中有根绷紧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仅仅是一刹那,却已无法挽回。
  你那里。就是这个字眼出了问题。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那里”是哪里?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叫了?
  宏之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提起书包:“算了吧,我那里总是这样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每句话都带着刺,就是为了让母亲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宏之……”
  宏之朝自己房间走去。母亲的声音一直追着他,直到走廊尽头。
  “对不起。别生气啊,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母亲的话里也有刺。并非单纯的道歉,而是包含着责备。
  太窝火了,简直受不了。宏之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想狂奔出门,想毁坏物品,想大喊大叫。他坐到书桌前,打开参考书和笔记本,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一团糟,根本无法思考。
  去洗把脸吧。想到这里,他踏出房门,走向卫生间。
  拉开卫生间的移门,他看到卓也穿着睡衣站在里头。洗脸池上方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注意到哥哥进来了,卓也转过脸来。
  他脚上什么也没穿,脚背上的皮肤白得吓人,双肩耷拉着,睡衣显得肥大臃肿。
  “身体不舒服吗?”宏之挡在门口,问道,“妈妈很担心你,说要带你去医院彻底检查。若不早点治好,一直不去上学,可是要留级的。”
  弟弟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又照了照镜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一言不发地想从哥哥的腋下钻过去。
  此时不该出口的话伴随长期压抑的心绪,像上足发条的玩具似的蹦了出来。简直是中了邪,连宏之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触发的,也许只能归咎于一时冲动吧。
  说出来了。用的是极不经意的口吻,仿佛连自己都把那句话当成了耳旁风。明明只要说一句“哥哥我也很担心你”之类的话。要真是这样该多好。
  但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如今更是怒火中烧。拧紧的发条便一下子崩开了。
  “我说,你其实没病吧。是不想上学故意装病,对吧?”
  盥洗室的门很窄,两人并排挤在一起。卓也的个头还不到哥哥的肩膀,听到这番话,他搭在移门上的手停了下来,全身僵直,仅仅扭动脖子,转过脸来。
  投向宏之的目光是如此冰冷,叫人不禁打起寒战。宏之有些胆怯了。
  “怎、怎么了?”他反击般地说道,卓也还是怔怔地盯着哥哥。“你干吗摆出这副样子?既然这么不服气,就别装病早退啊。”
  卓也仍然一言不发。宏之觉得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我要和弟弟吵架了。我不能这么做。不是早就决定了吗?所以我从不和弟弟吵架。因为他身体不好,我必须保护他。
  可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弟弟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哥哥?
  “就因为你总说自己有病,我才遭了那么多罪。你知道吗?”
  弟弟总是把“病”这个词挂在嘴边,这本身就有问题。
  况且宏之的不满的不满不仅限于此。因为这“病”分明只是一种借口。
  卓也的眼神稍稍缓和,随后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
  宏之心中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瞬间坍塌。
  “你这算什么表情?”声调高得离谱。宏之上前一步,将卓也逼到墙角。“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卓也笑得更肆无忌惮了。那绝对是幸灾乐祸的嘲笑。他在嘲笑怒不可遏、做出如他所想的可笑反应的哥哥。
  这家伙果然在故意装病。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病秧子,只是想让我们围着他转。
  宏之终于明白了。但他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像是一面长久以来横亘眼前的墙壁轰然倒塌,陡然射入的阳光使他头晕目眩,气血冲顶。
  在之后的极短时间里,自己挥舞拳头,卓也惨叫连连。宏之脑袋里只留下这样毫无真实感的模糊影像。
  唯一清晰的,只有母亲的叫喊。为了将自已从卓也身边拉开,母亲又打又拽。事后宏之发现,母亲在自己脸上留下了指甲印。
  “你这是做什么?你可是哥哥啊。”母亲又哭又闹,表情和声音全都走了样。
  宏之和母亲都发了狂,卓也却依然无动于衷。他明明挨了揍,脸颊浮肿,嘴唇流血,倒还能泰然自若,装出悲伤害怕的模样求助于母亲。而在这份伪装之下,他的另一张脸仍在冷冷地笑着。
  卓也的冷酷无情,宏之全看在眼里。
  哥哥,没用的。输的还是你。我赢了。
  宏之恍然大悟。他看到了真相,一个他长久以来视而不见的丑陋真相。
  这就是这家伙的本来面目。
  ?
  念经声中,吊丧者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前去上香。
  柏木宏之坐在萎靡不振的父母身旁,注视着弟弟的遗像。
  有生以来第一次责问弟弟、殴打弟弟。普通家庭中常见的兄弟打架,在柏木家一直是被禁止的。而这样的家庭关系被他打破了。
  “动用暴力欺侮弱者是卑劣的行为。”
  那天晚上,父亲打了他。对宏之而言,这是第一次。并非教育目的,而是纯粹的责罚。
  那时无论体格还是力气,他都不输父亲分毫。想反击其实轻而易举,甚至完全有可能将父亲打翻在地。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害怕。
  无论发狂反击,还是高声呼吁自己的主张,都只会让自己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根本无济于事。
  宏之懂得如何克制自己。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紧闭自己的心门,将父亲颠扑不破的说教当作耳边风:居然殴打身体病弱的弟弟,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听我说!”
  一个耳光呼啸而来,眼前金星直冒。宏之强忍委屈,拼命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吞进肚里。他已习惯于此,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当时,他开始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身的处境,结果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悬崖边缘,这令他感到十分后怕。
  幸好及时注意到了。就像出门回来,发现忘记熄灭的煤油炉旁飘荡着窗帘,心惊胆战之余又长舒一口气――还好没出事,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从此以后,宏之就像一名紧盯显微镜观察样本的生物学家一般,开始仔细观察起自己的家人。他发现了许多真相,洞察力也变得越来越敏锐。
  这个家庭是以卓也为中心运转的。一旦抽离针对卓也的担心和忧虑,父母就会失去自己的人生方向,变得不知所措,更无暇顾及宏之的感受。造成这种境况的不是别人,正是弟弟柏木卓也。
  宏之因此得出结论:我不能再留在这个家里了。于是,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悄悄制定起自己的计划。
  这并非难事。因为打架事件之后,卓也的健康状况仍不见好转,父母依然将全部的心思扑在他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他偷偷调整了自己填报的志愿,因为报考的学校必须符合条件:能够住在爷爷奶奶家走读上学。
  而直到他如愿考上填报的高中,并且征得爷爷同意让自己住到他们家、父母都从未觉察到他的计划。
  为了说服父母和爷爷奶奶,宏之准备了一套说辞:“卓也身体一直不好,爸爸妈妈的负担依然会很重。我还是个孩子,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哪天一失控,又会和卓也发生冲突。上次打卓也是我的错,实在很难为情,我会好好反省的。再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两个人生活会很孤单,我正好可以去陪他们。我们是一家人嘛,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条理清晰,说服力十足。但宏之很清楚这仅仅是台面上的说辞,因为真心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不住在一起没关系。只要心在一起就行了。”当时宏之还如此补充道。
  父母哪会有跟宏之在一起的心。在宏之还懵懵懂懂的当儿,他们的心早就被卓也占得满满当当。
  既然如此,自己的人生就由自己来守护。
  现在正是时候。之前宏之还是个小孩,跟弟弟争夺父母的疼爱,也算挺可爱的表现。而现在,自己正步入成年,即使过去的痛楚不会自行消失,也没必要再去争抢些什么了。那种冷漠的父母根本无所谓,总能应付得过来。
  然而,卓也是一个大麻烦。说不定他会突然跑来搅局,脸上挂着自鸣得意的冷笑,把宏之的人生搅得一团糟。
  首先明摆着的,便是经济问题。谁知道父母已经在卓也身上花过多少钱了。医疗费有保险顶着还算好,可那些偏方和保健品并不在医保范围内,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于是那些理应用在宏之身上的正当开销,都堂而皇之地挪给了卓也。不,若只是金钱问题也就算了,要钱可以自己打工去挣。
  就算父母一心只顾卓也,对宏之不闻不问,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产生错觉,认为宏之的人生也应当围着卓也转。
  「你是哥哥。
  照顾一下弟弟吧。
  必须保护好卓也。
  卓也身体不好,你却如此健康,你该为卓也付出更多。」
  开什么玩笑!
  不过,宏之也并非没有动摇过。
  “我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总是对你漠不关心,让你一个人忍受孤独。可正因如此,我们应该住在一起,每天见面。为什么要一个人回大宫去住呢?”
  听到母亲边哭边这样说时,宏之也于心不忍。原来母亲并没有彻底忘记她与自己的母子亲情。
  但是母亲的眼泪和恳求,最终未能推翻宏之离家的决心。自己之所以能横下这条心,多亏了卓也。
  因为那时他哭着说:“哥哥不在我会孤单的。是我的错吗?为我的病吗?难道是哥哥害怕我把病传染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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