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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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恩仇录-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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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的是孙父,用他那双因长年做会计工作而变得分外机灵的小眼睛把何老板堵在门口研究了半天。

  我说过,“老板”两字对于何老板来说已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我之所以仍然将它放在“何”字的后面,纯粹是为了读着顺溜罢了。全世界城市的中产阶级,都有非比寻常的防范意识——城市越大,人与人之间就越隔阂,这种防范意识也就越强。广州是中国榜上有名的大城市,孙父又是城市中产阶级中的典型,因此不盘问个把小时是不会放一个煤气工模样的陌生男子进门,以便让他熟悉了房间的布局,好在下个月初一或十五,熟门熟路地将他藏在衣柜底下的两万元现金取走。

  何老板把自己定位为是方孝祥的朋友,本以为可以顺顺当当地进门讨一杯茶喝,谁知差点没让孙父扼住喉咙,活活掐死。

  孙父显然已经到了“谈方色变”的地步,视这个女婿尤如八代仇家。幸好孙母颇能忍让,愠恨之中尚存一息分析能力,认为何老板与方孝祥是两个性质不同的个体,理应区别对待。——进门。泡茶。

  简朴的老房子里,除了二老,无一儿孙。靠窗的太师椅上搁着一把二胡,显然孙父已经到了需要每天拉几段阿炳的“二泉映月”或“病中吟”来排忧解闷的地步了。

  他们告诉何老板,自“这个畜生”擅自离开医院之日起,他们就没再收到过他的音讯。

  “这样也好,”孙父说,“眼不见,心不烦,落个省心。”

  何老板点点头。他们又把话题扯到了孙小姐上。二老一个个唉声叹气,没谈几句,孙母就“呜呜”地擦起老泪来,但并不妨碍她口才的发挥。有这样两种女人——第一种:说话与哭不能靠一张嘴巴同时进行;第二种:完全是相辅相成,一把鼻涕一把泪反而有助于谈兴。种种迹象表明,孙母属于后者是当仁不让的。

  “也不知方孝祥给我女儿吃了什么迷魂药,”挥泪,“我女儿就是死不了这条心。我说方孝祥这种男人,即使他不主动走掉,我们为父为母的也要极力主张离婚的,更别说他罪孽深重,自己也知道没脸再回来了。但你还年轻啊,何老板,再说现在什么时代了,没必要守活寡吧。我们一面叫她自己留意身边的小伙子,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没有——那是肯定有的,你说是吧,何老板,如果拿来跟方孝祥比的话。可她就是不听,我们急了,就把我们私底下挑中的一些小伙子的情况说给她听,有些还有照片,嗨,一个个浓眉大眼,可她,她把照片撕个粉碎,说她这辈子只认方孝祥,别的男人,就是再有钱有势,她都看不上。我说他方孝祥要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呢,你怎么办?她说她就等到死。你看看,哎哟,何老板,做孽啊,这真是……他方孝祥不就是一个无德无能穷得叮当响的无赖吗?可我的女儿……哎,命贱哪,何老板……”

  “孙小姐她人呢,上哪儿去了?”

  “她?她嫌我们烦,现在又住回学校宿舍去了,你看看,像不像话,就为了一个……一个……”

  孙母说不下去了,哭得太凶,就像风刮得太猛,雨伞打不开。她的话匣子里注满了泪水,言语就只能往肚子里咽了。缺了孙母的加盟,谈话就很难维持下去了。不知怎么的,孙父的态度一直很敌对,进门到现在还没正眼看过何老板。何老板就借故走人了。

第十六章
今天是方孝祥坠入谷中以来重见光明的日子。

  他的腿伤和断指的伤都愈合的比预料中的要好,要快。因此,他在谷底走动已经十分自如了,就像在自己家里有时不开灯也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找到要找的东西,去到要去的地方一样。

  已是又一年春天了。地气转暖了,谷底的严冬真是难熬啊。寒冷、潮湿、无休无止的漫漫长夜、孤寂、伤痛、恶梦……比监牢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但是逢着下雪天,就会很美妙。裂谷的开口很窄,上面被层层叠叠的灌木所遮蔽,雪下到上面,就像替谷底的人多盖了一层棉被。还能对种种野兽的怪叫起到有效的隔音作用,真是妙不可言。但到了积雪消融,化成淋漓的雪水,稀稀拉拉地往谷底下,那可就苦不堪言了。

  他跟刁荣他们说话不多。他本来就拙于言表,冷峻木讷,而他们对他心存芥蒂,也不能畅所欲言。因此,虽几个月过去了,他对他们其实仍知之甚少。他不知道刁荣具体是如何从“澳娱”的赌场总管落到来喝地下水的地步,也不知道他究竟出于何种考虑,而没杀死他。

  他问过他,但他说在他康复以前没资格问。而马上,洛雄就会来帮他彻底取下头上的重负了。

  洛雄的枪法很好,他总能打到能满足三个成年男人胃口的食物量。要是碰上猎物稀少,而他们又不甘心吃谷底的泥土过日子,洛雄也会冒着被跟踪的危险走出丛林,去某个村镇,大肆采购。这个一开始在方孝祥眼中视作“蛮牛”的汉子,绝非等闲之辈。通过几个月的观察,方孝祥琢磨出这人实在是与刁荣一样,是绝顶高明的人。他精通绝境中的求生术,具备武功和胆识,他也精赌,是刁荣的门徒,祖上世代中医,手艺传到他身上,他若想开张,方圆百里的私人诊所都得关门大吉。更难得的是,作为刁荣的门徒,他忠义两全,他若有背叛之心,一万个刁荣也完蛋了。但同时,他又人品粗暴——这种粗暴又与方孝祥的不同。方孝祥的粗暴主要表现在情绪的难于抑制,易于冲动,而流于鲁莽、轻率,因此方孝祥偏重于这个“暴”字。洛雄的所谓粗暴,则主要表现在生理上。他当然没有方孝祥风流倜傥的容貌,他虎背熊腰,行动起来像一辆坦克车,左冲右撞,除此,他脏话连篇,骂不绝口,黄色小段分国语、粤语两个版本——所以,洛雄则偏重于一个“粗”字。

  这是春天的下午,谷底也暖风荡漾。有数不胜数的小黄雀来裂谷间丛生的荆棘、灌木中垒巢,成日叽叽喳喳地忙个没完。但这倒给裂谷添加了几分生气。

  谷底的光线哪怕烈日当空的盛夏也一定非常柔和。阳光要到达这儿,得经过好几道“过滤”程序。因此它柔和如薄纱一般,实际上只是一个浅灰色的阴影。但是,就这些微弱的光线,现在正慢慢灌注进方孝祥的眼睛中。起初,眼前事物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或者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事物,就是一些朦朦胧胧的色块在眼前晃动——随着他头颈的转动,棕色、绿色、黄色……走马灯似地交替着。洛雄叫他连做三十六组眨眼运动——狠狠地闭眼,又慢而有劲地开眼,当方孝祥按照洛雄的指示,做到第二十几组时,他看见了刁荣拿给他看的四张“K”。

  光明终于重现了。整个裂谷都一览无余,显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刁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细软的头发倒梳着,使得前额显得饱满结实、油光发亮。他脸色蜡黄,又细又长的眼睛像中午时分的猫一样,惯爱眯缝起来。但在睫毛的阴影中,却透出狡诈的凶光。在方孝祥看来,刁荣作为一个逃犯,一个深居谷底,朝不保夕如泥菩萨过江的亡命之徒,把他想像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大概总不会错,谁知刁荣西装革履,神气十足,甚至于还端端正正地打着领带,而左手上的钻石戒指正在闪光。

  “别见怪,老弟,”他对方孝祥说,“不管怎么说,‘澳娱’的赌场总管,到哪儿都不能有失身份。”说完,他点起一根雪茄,抽了起来。

  洛雄则不同,满头的卷发,胡子拉碴,包括鼻子在内,他头上的所有构件都是圆的,紫红色的脸庞让人觉得他有挥发不完的精力。他脉管暴跳,伤痕累累的胳膊其结实之程度让人想起天安门前的“华表”。他与方孝祥年纪相仿,但看起来倒像是方孝祥的马夫——除了方孝祥眉宇之间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贵族气质外,洛雄本人的模样也确实适合拉一辆车,或驾三五匹马。

  方孝祥自从腿脚复元后,就常在谷底走动,那时他虽未亲眼瞧见他只能用脚踢到,用手摸到的事物与情景,但实际上他对这个裂谷的形状、布局已心中有数了。今日所见,大抵如此。

  山林中存在有裂谷或石洞,本不足为奇,裂谷状如阴沟,只不过阴沟又浅又窄,只在田垄间或家门前,而裂谷则深藏于大山密林之间,深不见底,人们也不常见到。石洞就更寻常无奇了,但是如果要在同一个地方既发现裂谷,又发现石洞,就不那么容易了。更妙的是,这个石洞还与裂谷相交接——它像是一群筑路工人想在谷底打一个隧道,打到一半放弃后的结果。顶部呈教堂式的穹隆状,底部与谷底相平,堪称一间天然的石屋,不愧是鬼斧神工的杰作。

  在石洞与谷底的交接处,装置着一道滑槽,这样,两道松树做成的木门就能在那上面来回滑动,其原理像铝合金窗,其风格像日本式民居。

  石屋内的日常生活设施据说也都是出自洛雄的巧手。木床、木椅、木桌……无不就地取材,就地制造。只要力所能及,他们就不麻烦百货公司。

  裂谷深约十五米,总长约五十米。若画成平面图,它便呈“7”字形。在那转折处,洛雄挖了一口井,再过去,是洛雄用松木和茅草搭成的简易厕所。

  方孝祥的猎枪就横放在一个竹条编制的架子上,那儿还陈列各种生活用品、赌具和一些关于博彩方面的书籍。

  谷底的黑夜来的偏早。很快,他们就得点蜡烛了。

  洛雄在洞口处生起火,放好锅,烧起一只野兔来——这个不走运的家伙是早上九点钟撞到他的枪口上的,被一枪击穿前胸而呜呼哀哉了。

  洛雄打野兔只失过一次手,其实也是射中了的,但没把它打死,被它带伤逃跑了。他听方孝祥说他掉入裂谷之前曾看到一只腿部中枪的野兔,洛雄认为就是他唯一射偏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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