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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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恩仇录-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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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孝祥变得懒得下床,他就把饭菜、茶水端上去。他知道他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也知道穷途末路的方孝祥没啥指望了。看着床上如一滩烂泥般的方孝祥,又想想往日他们生活宽裕时的日子,他禁不住偷偷试泪。

  方孝祥对何老板的不离不弃,无微不至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表示,或许他天生就不是做什么抒情诗人的料。他永远是一副拳击家般冰冷而坚毅的的面孔。

  他有一副铁石心肠!

  几天后的清晨,何老板刚做好早饭。方孝祥竟也早早地下楼了。何老板取笑了他几句,便叫他洗一把脸,与他一起吃饭。

  饭吃得很沉闷。人一旦背上生活的重负以后,谈笑的能力就会在体内沉寂。

  何老板努力地说了几个笑话,想缓解气氛,结果反而欲盖弥彰,好像一个黑皮肤的女人穿了一套白衣服,原想使自己增白,却不想反衬之下,更加黑得出众了。

  “你最好去哪儿走走。你在家闷得太久了。”

  “我也这样想,”方孝祥一边喝着粥,“你那支猎枪还在吗?”

  “在。搁了很久了,是得开开火了。你想上哪儿打猎?”

  “鸟多的地方。”

  “敢去西郊森林吗?”

  “可以试一试。”

  “跟你说着玩的,那儿八百年没踏进过一个人。要打鸟还不容易,去我们前年打到过野鸡的龟甲山。”

  吃完饭,何老板就从楼梯底下一个隐秘的小仓库里取出猎枪和霰弹,交到方孝祥手中。两眼含笑地说:

  “能吃到麻雀,我们宁可让白菜烂掉,你说呢?”

  方孝祥还是像以前那样笑着拍拍何老板微微谢顶的头,说:

  “你这个老傻瓜。”

  一头冲出门,走了。

  方孝祥在打猎方面是个高手。不过自他越来越多地沉迷于赌博后,他的枪法是否还像过去那样神妙,就很让人置疑了。

  他大清早出门,就是想去打一圈猎,使枪法得以恢复。到了晚上,他是完全有可能以神枪手的身份出现在红眼面前的——但可怜(或者说是可爱)的何老板却万分坚定地等着他的麻雀、松鸡套餐。

  方孝祥选的猎场不是什么龟甲山,他去的就是何老板所谓的那个八百年无人问津的西郊大森林。他必须全面的训练自己。枪法、胆量、身手、力量……而这些是不可能在龟甲山上打几只小鸟所能练出来的。

  只要你对某样东西产生过极其强烈的兴趣,那么这样东西就永远盘踞在你的脑子里。你没去做或长时间没想到它,并不代表它已经消亡。它只是像青蛙那样的沉睡着,一但春雷打醒它,刺激它,它就会复苏,重返地面了。

  打猎对于方孝祥或许就是这样。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碰过猎枪,这一趟打猎的动机又不纯,而当他用了整整半天功夫到达目的地,进入这块原始森林般的鸟兽天地时,他觉得自己又是个猎人了。

  起初他还很有理智地为自己打造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尽量立足森林边缘,不盲目深入森林腹地。

  他手脚敏捷,目光如炬,再加上基础扎实,因此很快就上手了。一只只斑鸠相即落地,他用随身所带的匕首削了根坚韧细长的藤条,将打到的猎物串起来。他打得得心应手,完全忘我了。

  我是不是可以走得更远,更深入些了,他想。

  阳光从东南方向射进来。下午两点左右,但林子里并不明亮,树木间交错的枝叶在头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穹顶。繁盛的乔木,茂密的灌木,大片的荆棘和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几千年的落叶,以及“沙沙”的林涛声,仿佛森林之神的低语:人类的足迹到不了这里。

  一只野兔从他身前一跷一跷地跑了过去。褐色的皮毛跟枯黄的落叶融为一体,最后它停在了一株少说也有两千年的大楸树下。

  视野很好,距离适合,没有风,猎物几乎是静止的,除了转来转去的耳朵。方孝祥想在原地蹲下射击,便让身子缓缓地坐下来。他放稳了前脚,而当右脚跟正着地时,却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砰”的折裂声。

  方孝祥知道功败垂成了,野兔像惊弓之鸟般乱蹿。方孝祥紧追不舍,不过他一点不抱能追上野兔的希望,他不是猎狗,能在荆棘丛中狂奔急驰。他只是下意识地追出一段路罢了。我想换作你,你也会撒开双腿不由地追出个三五十米。

  方孝祥跑了几十米,正想放弃,另寻目标了。不料那野兔自已倒毙在路旁,侧身躺下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装死,而是它真的受了伤。方孝祥靠近它,它没再做一点反抗和试图逃跑的努力。它已耗尽了最后一点求生的精力,它睁着眼睛,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相。

  野兔前腿的大动脉破了,再加上它刚才的挣扎,血流如注。看来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了。方孝祥检查了它的伤口。伤口很新,但令人费解的是:竟是一处枪伤——森林里有人?有其他猎人?方孝祥触电般地环顾四周,似乎会有一只豹子或豺狗冷不防地蹿出来,咬住他的喉咙,掏空他的内脏。

  他侧耳倾听,也一无所获,他又看了看那只兔子。它正在死去,眼睛浑浊起来,呼气加重了。他想离开这个不祥之地了。

  他想抬头再看一眼太阳投下来的方向与角度,以确定他所在的方位。可是不成,太阳好像被云团遮住了,要么就是天气转阴了。他这才感到黑暗正在来临。他微微一惊,向来路返回,但是他再也没能找到那棵野兔曾经在底下歇息的大楸树了。看来他得重新确定路径。

  他打算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并用匕首在沿路经过的大树上刻下记号,以避免兜圈子。而冬天的黄昏比他想像中来得更快,更何况又碰上一个倒霉的意料之外的阴天,早知这样,他就另作安排了——下回记得收看“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

  森林夜间的瘴气开始升起,渐渐地,他的视线迟钝了。到后来,根本辨不清来路,也不确定前进的方向了。他的行走变成了麻木而机械的生理运动。但是他走得更加急促了。

  四周响起了许多怪异的嚎叫,仿佛在为黑暗的到来而欢呼。再过一个钟头,这儿可不是百灵鸟歌唱的乐园了——大型食肉动物、猛禽和真正的丛林之王将尾随而至,随时会给擅闯禁区者以致命的袭击。他把猎枪握得更紧了。

  忽然地,他踩着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他向后滑倒在地。定睛一看,倒是又出了一身冷汗——一只死兔。他走上前,对,没错,正是方才那只受伤的野兔。它流血过多,死了。而他又回到了老地方?或者是野兔在他离开后又胡乱跑了一通,死在另一个地方了,而他又刚好到了这个地方?不,是老地方,他又回到老地方来了。方孝祥以一种近乎自卫的本能,再次环顾四周,像是有无处不在的敌意围住了他。

  方孝祥不是一个会轻易害怕,缩成一团的人。但他也不是中国古典小说中那些被神化了的英雄,面对生命的威胁,就像看到苍蝇叮在西瓜皮上那样无动于衷。

  他记起那只野兔的死因——是被一个神秘的持枪者击中了前腿动脉而死的。不管那持枪者可能是谁,至少有一点是对方孝祥有利的,那就是;在这广袤而荒凉的丛林中,还有另外的人。

  “喂——有人吗?说句话。”他把双手拢成筒状,向丛林各个方位喊。没人回答,只惊起了停在附近的几只大山雀。丛林显得更寂静了。

  人们说他是个出色的猎手,看来那仅仅是指龟甲山而言。

  雾气越来越浓,到处是“戚戚簇簇”的响声,疲倦、饥饿和那一点点心慌令他不得安宁。这会儿,他再也无心在树上做什么记号了,到处是一样的树,一样的荆棘和灌木,一样,全都一样。分析与推敲此时显得一无是处,困境中的人更需要的是勇气。而正当他加快步伐,想一口气冲出这片不祥的土地时,他却一脚踩空了——但是,他明明记得是踩在一片灌木丛上的啊。

  追究原因已太晚,他只觉得自己正朝一处海拔更低的地方坠下去。身子不断与岩石发生磨擦和撞击,他几乎在着地前就已丧失了知觉。脑海中只是一片黑暗和死亡的幻想。唯一有印象的是:他肯定没有大呼小叫——他完全拥有痛觉,但他不是那种会喊痛的人。

第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感到蜂群的“嗡嗡”声。不像是在周围,倒像是在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刻,他听到类似耳鸣时“吱吱”的金属声。他拍了拍脑袋,呻吟了几声,想尽快确定目前的处境。

  对,他是从某个高地,不,是从平地掉到一个更低的所在的。那么,他现在……看来他是醒过来了。但是没有光,好像已是沉沉黑夜了。不,是他的眼睛被蒙住了——是纱布,他摸出来了。纱布缠了好几圈,后脑勺有个结。

  他吃了一惊,想坐起身子。但腿部突然袭来的剧痛却使他不禁叫了一声。这时,旁边有个低沉的声音这样说道:

  “别乱动,小子,你已经是半死的人了。”

  那人说话很轻,但不浮躁,然而当他发现自己竟跟一个不明人物呆在一起时,还是泛起了一丝心悸。

  “我在哪儿?你是谁?”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我刚才从什么地方摔了下来。”

  “那是前天。”

  “前天?你是说,我在这儿躺了两天两夜?”

  “对。”

  “那么我现在在哪儿?”

  “老地方。”

  “老地方?我掉下来的地方?——那个裂谷?”

  “嗯,总算开窍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一边不断发出“嚓嚓”的声音,类似于发牌时的声音,他觉得。

  “我们在谷底是吧?”他定了定神,又问道。

  “你以为在哪儿?”

  他没吱声。他想起自己一定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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