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青春:红色大院的女儿们》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动荡的青春:红色大院的女儿们-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马:那时候就得有什么说什么,不能隐瞒,她能这么说是勇于暴露思想。
  革命化运动给我最具体最深刻的影响就是要艰苦朴素,和资产阶级吃喝玩乐、梳妆打扮的思想决裂。自从革命化以后,在我的心目中,只有好逸恶劳、无所事事的阔小姐、太太们才爱美、爱打扮,我当然不肯和那样的人为伍。如果看到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就特别反感。我觉得人们之所以对女人有看法都是因为这些人,我不应该像她们那样,我要把矫揉造作全去掉。
  刚进中学的时候,虽然大家都比较朴素,但也喜欢追时髦。那种时髦是比较隐讳的,比如怎么把辫子梳得靠后一些,吊得高一些,这样就显得“洋气”;穿裤子要穿瘦裤腿的。我也曾追过这类的时髦。革命化开始以后,那一套全都不讲了,我不再穿任何鲜艳颜色的衣服,而是要穿带补丁的,补丁越多越好。过去我一直梳辫子,小时候妈妈把我的两条辫子分别在头的两侧盘成髻,像戏台上的小花旦。到了革命化的时候,我第一次剪了短发。以后每次妈妈给我剪发时我都要和她争吵:“短一点,再短一点。”我妈妈很生气,说:“还怎么短?耳朵都露出一大半了。”我那时年轻,头发很多,洗完头干了以后短短的头发全蓬起来,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我常常在晚上洗头,头发快干了就马上去睡觉,把头发压平。
  叶:你小时候很爱美,现在不让美了,你不觉得别扭?
  马:我确实从小爱美。有一次看了外国童话故事片,对里面公主头上的桂冠和身上的披风羡慕不已,我就自己做了个纸冠,想想还缺一个披风,就把毛巾被披在肩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觉得自己变成了童话里的公主。但到了革命化的时候,这些想法全没了,连一点儿影儿都没了。那时候穿得艰苦朴素是心甘情愿的,是我积极追求的,并没有人强迫我去那么做。
  叶:我也穿得很朴素。我现在觉得有意思的是,咱们外表装束上的变化似乎发生得那么自然,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当时没有一点受压抑的感觉。坦白地说,如果不是翻出两张过去的照片,还真没想到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咱们的外表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一张是1963年小学毕业时我们班在北海公园的合影,另一张是我们中学班上的一些同学在初二时照的,大约在1965年。第一张照片上我们班女生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裙子,我穿的是一条连衣裙。第二张照片上大家衣服不是灰就是蓝,没有了色彩和花样,成了“中性”的了。而那时候我们十四五岁,正是所谓的“花季”,该爱美的时候。服装的变化是有象征意义的,从女孩子穿的衣服上看,1963年到1965年这段时间咱们的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江苏海安县角斜公社红旗民兵团五好班的女民兵,苦练过硬的杀敌本领(新华社稿)女性服装男性化并不是在60年代才开始的,咱们的母亲都穿着男女不分的干部服,但把它普及推广到全社会,包括少年儿童,大概是在这个时候。我想这和当时的全民皆兵也有关系。

“革命化运动”(4)
马:毛泽东为女民兵题过一首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那张女民兵持枪的照片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形象对咱们这代人都有影响。
  我那时候就是什么都要跟男的一样,对女人感兴趣的东西不感兴趣。你看我的生活知识贫乏到什么地步。人家说:“你这衣服挺不错的,是的确凉的。”我就问,什么叫“的确凉”?不知道。人家说这肉很老。我就问什么叫“老”?别人觉得我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其实我是故意不想知道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我觉得女的什么都应该和男的一样。如果一本书里写一个姑娘笑,总是什么“咯咯咯的笑声”,“吃吃吃的笑声”。我就想讨厌不讨厌啊,她就非得这么笑不可,她就不能“哈哈地笑”吗?
  叶:哈哈,书上是这么写的,现在还这么写。
  马:我认为那种笑声是为了取悦于男人的,我从来没有学会取悦男人。再给我一个青春,我也学不会。
  叶:说得好,我也学不会。
  马:虽说我处处都想跟男的一样,但上了初中以后,我开始零零星星地听到有人说:“嗨,别看现在咱们女生的功课都不错,人家男的小时候淘气,到了高中、大学,功课就比咱们好了。”我听了很不以为然。那时候我大哥在郊区一所农业技术学校工作。我去他那儿玩儿,听到一种说法:“女的一结婚生孩子就完了。”我对这话特别反感,我想我将来绝对不能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从小就对男女不平等特别敏感。
  叶:你为什么那么敏感?我就不如你。我从小一直以为男女平等是天经地义的事。看看周围,咱们的母亲都工作,再看看小说、电影,里面尽是女书记、女厂长什么的。我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女孩子在家里受歧视,至少我的朋友里没有,学校里的班干部也尽是女生。你这么敏感是因为有人刺激过你?
  马:没有,我在集体里总是比较强,比较冒尖,没有人敢欺负我。在家里两个哥哥对我都特别好。尤其我大哥,对我十分呵护,而且我最受父母宠爱。
  《战火中的青春》剧照。这是其中的一个镜头:高山和雷振林在斗争中建立了崇高的革命友谊(新华社稿)叶:那你的敏感和你母亲在家里比较次要的地位有关系吗?
  马:我想在潜意识里是有关系的。我不想做我妈妈那样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我特别向往做女兵。有两个电影给我的影响最深,一个是《红色娘子军》,一个是《战火中的青春》。我特别羡慕《战火中的青春》里的高山,她女扮男装,管一个排的男兵,让他们服服帖帖。我想怎么机会就落到她身上了?如果我有那种机会肯定能做到她那样。我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就是为了像个女战士,我还特别喜欢军装,想要一套都快想疯了。
  上中学后我们开始了下乡劳动,一年两次,一次秋收,一次夏收,这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们也去吧?
  叶:去,初二的时候开始去的。听说在我们之前,女附中的学生劳动是去摘草莓,听起来像是郊游。从我们开始,真正参加农业劳动。下乡劳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经受锻炼,通过劳动改造思想,是培养革命接班人很重要的一课。我们也是在收割的季节去,干最累的活儿,手被镰刀磨得满是血泡。
  马:有一次我们去郊区帮助农民收麦子,劳动结束后为了继续锻炼吃苦精神,学校组织我们步行回北京。将近傍晚开始走,100里路走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才到家。半夜下起了大雨,淋得我们像落汤鸡。有的同学来例假,卫生纸上的血都被雨水泡白了。我脚上磨了好几个泡,咬牙坚持下来了。一到家,我就倒头在父母的大床上昏睡,直到快傍晚的时候小哥哥用妈妈刚蒸好的雪白的菜包子把我逗醒。
  头一次下乡劳动回来,我连衣服都不换。我觉得如果我换了干净衣服,就说明我厌恶劳动,认为劳动是脏的。我妈妈说:“你为什么不换衣服不洗澡呀?”我说:“干吗呀,我为什么下乡回来立刻就换?要是我现在还在农村,我不是还不洗不换吗?”第二天回到学校,我还穿着下乡时穿的特别破的裤子,上边有大补丁。可是一看见同学我就傻眼了,所有人都换上了干净衣服,我这时才想,大概换一换也没什么。

“革命化运动”(5)
叶:我们第一次下乡,是去大兴县的一个公社。我们的卡车快进村的时候,我看见前面路上有座柴火堆在慢慢地移动。等我们的车开过去,我才发现是一个10来岁的孩子背着比他的身体大好几倍的柴火在走,腰弯得低低的,看不见脸。这是“农村”给我的第一印象。
  那次下乡是去割稻子,有件事我总也忘不了。当时我们班是和一个高中班在一起,我们管她们班叫“姐姐班”。这是女附中的叫法,初中班管高中班叫“姐姐班”。她们班劳动最好的是个胖乎乎个子不高的人。她干起活儿来一刻不停,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运稻子的时候她每个胳膊下夹着好几大捆,双手使劲拽着衣角,肉都露出来了;她却毫不在意。我忘了自己干活,光看着她,直为她累。后来听说她家庭出身不好。那时候总说出身不好的人要重在表现,但她即使这样干,也没有听说她受到表扬。我觉得她有点儿可怜。
  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强调阶级斗争了。在第一次去农村之前学校开了个大会,别的内容都忘了,我就记得校长说农村的情况是很复杂的,不能够看到什么人上去就叫大叔大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地主富农坏分子呢。那时农村正在搞“四清”,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特别紧。有出戏叫《夺印》,里面有个地主婆叫“烂菜花”,企图腐蚀村干部何支书,给他做了一碗元宵。戏里面有个很长的唱段是烂菜花唱这元宵有多好吃。一碗元宵就能把人给腐蚀了?真是滑稽,今天的人们怕是看不上。
  我们这些城市里的孩子,不知道农村是怎么回事,听了校长的话,心里很紧张。到村里后就是干活,和老乡没有接触,不了解任何情况。有一天吃过晚饭天很黑了,我们走回睡觉的地方,一路上看到有人在路边蹲着,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有个同学就指着一个人悄声说:“他可能是个地主”,好像地主就该在黑地里蹲着。我听了有点儿怕。后来插队了才知道,北方许多地方的农民没事儿就爱蹲着。我们雁北管蹲着叫“圪蹴”,下了工吃了饭,男人喜欢在外面蹲会儿,抽袋烟,说说话再回家。
  那时候一讲阶级斗争,到处都是阶级敌人,对阶级敌人就不能客气。因为不知道谁是什么阶级成分,对人就不能随便称呼“大伯大叔”的。小时候咱们受的教育是对人要有礼貌,现在行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