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堂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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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堂纪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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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病体支离,他不得不离沪去杭州葛岭疗养院治疗,这时期,反映他的心情,他写下了十几万字委婉怆怆的散文。
  他的病并没有痊愈,但国难日亟,一九三七年秋,他匆匆由杭返沪,行装甫卸,即挥笔为《救亡日报》写下投向日寇的连珠镖枪式的七首诗篇;龚之方听到尘无返沪,那时我们出版的《中国电影日报》因战争蔓延,决定停刊,也找到他写了休刊辞,那是一篇骆宾王讨武则天式的檄文。
  一个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的人!
  尘无与夏衍、柯灵、龚之方、小洛、桑弧等等,这些人都是萍水相逢,来自五湖四海,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有着共通的语言,彼此顿成莫逆。尘无对生活小节,落拓不羁,不修边幅,几根像猫一样的胡须,一头像我的孙女画的兰花似的头发,总要有人拉他一起上理发馆。在上海那几年中,无论是住在《社会日报》宿舍、《泰晤士报》的阁楼、红叶书店的宿舍,还是柯灵的楼下,都是由细心的小洛和一些朋友为他照料、安排。
  

怀念尘无(2)
在我们相交的几年中,彼此很少有相聚几小时互相交谈的时刻。只有一次在一个寒冷的傍晚,天阴沉沉地已经在下着点滴的雪雨了,我在四川路遇到了尘无。那些天我正受友人之托,替他看管几天房屋。我邀他和我同住一夜。晚上,我点燃了壁炉的火。熊熊的火光,使他像孩子一样兴奋,他盯住通红的炉火,眼珠闪亮得像钻石喷射的光彩。我那时怎能体会到这晶莹如水晶的人,内心怎会有如此凄凉的况味。
  在添取柴火时,我说:“可惜我们不会跳舞,否则,这火光,这情调该多么迷人。”说着,我把他一抱。我惊呆了。他也满面通红,嗫嚅地说:“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尘无,尘无! 你有五十斤或六十斤重么? 你怎能擎得起夏衍交给你的接力棒,你怎能挑得起生活给你的沉重的负担!五十年后,我看了他的“学生”盛里予所写的文章《轻尘》,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虽则是短短的四五年间,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疾书。他写了多少,谁也无法统计,即使他活着,恐怕他自己也心中无数。
  他把黄金年华献给党的革命文艺事业,而把《浮世杂拾》填补他自称为软弱的内心一角的自留地。
  在尘无最后的日子,正是烽火漫天时候。病魔缠扰不已,小小的故乡海门容不下身轻如燕的一个小民,如今,这个人跃马挺枪,驰骋在辽阔的战场上,战功赫赫。何况两党又已合作抗日,他回去略事休憩,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一个雪珠纷飞的黄昏,朋友们送别尘无于苏州河畔,护送的是他的弟弟尘笠。面前一条长长的白带似的河水,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看着他的背影,刚理过的平头,清新隽逸,活脱一个小鲁迅(好友们平时对他的戏称),还是穿着一双陈嘉庚式帆布胶底鞋。一阵冷风吹来,一串不祥的联想搅乱思绪,大家看着他上船,看着小轮离岸,悄悄往回走。几双轻微的足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沙沙作响,各人默默走着,谁也不想说一句话,各人心中翻滚,有人眼眶里含着苦涩的泪。
  尘无在《浮世杂拾》中写的寂寞的小街,冷落的荒园,漂泊的旅人,无依的少女,疾病、衰亡,秋风夜雨,夕阳烟柳晚晴天……这种情调不正是此刻各人的心境么!
  此后,故人星散,家国沦丧,隔年就传来爱友、斗士尘无的噩耗。写至此,泣不能抑,是为传。
  (去年返京,夏公孙女送我一本《王尘无电影评论集》,阅罢,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在我写此文前,周明君早已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报刊的浩瀚大海中艰苦游泳,寻尘无当年随意署名的遗作,这是多么艰巨的精神劳动,使他终于捞到了三十万字的巨大篇章。虽然这仅仅是尘无遗作的一部分,但也已经非常不易了。在周明君的文章中,我也知道了这位数十年前便辞世的老友,在“文革”中也难逃浩劫,孤坟被掘翻。这是什么缘故,据我的记忆,他从来没有惹过蓝苹,或者说,他的笔触不屑碰到蓝苹,他没有这种低级趣味。是不是他的名字时常和唐纳、和夏衍摆在一起惹了她?! 章泯曾因回答她“素不相识”而逃脱一死,早死的尘无竟无此幸运。
  作为尘无最早的老友之一,我对周明君表示真挚的感谢。我已年老力衰,不知有否有心人愿为尘无在故乡立一小小纪念碑出力,让新知旧友为他树立一点永久的纪念。)
  一九九五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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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难忘(1)
       ——忆音乐家盛家伦
  空庭飞着流萤,
  高台走着狸猩,
  人儿伴着孤灯,
  梆儿敲着三更。
  风凄凄,雨淋淋,
  花乱落,叶飘零。
  在这漫长的黑夜里,
  谁同我等待着天明?
  我形儿是鬼似的狰狞,
  心儿是铁似的坚贞,
  我只要一息尚存,
  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争。
  啊,姑娘啊!
  你是天上的月,
  我是那月旁的寒星。
  你是池中的水,
  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你是山上的树,
  我是那树上的枯藤。
  啊!姑娘啊,
  只有你……
  只有你……
  …………
  三十年代的上海西区,徐家汇三角地南边一片菜地,我出了家门,沿着菜圃的阡陌往前走百几十步路,便是新华影业公司的摄影场。那天,我有事要找吴永刚,和他通了电话,他说他这天不拍戏,想听听金山和胡萍演的《夜半歌声》中田汉作词、冼星海作曲的主题歌的录音。我听他一说,就勾引起想听这歌声的念头。我急切地走着,离录音间还有一小段路,便已听到传来悠扬、委婉、凄厉、悲怆的歌声。
  多么迷人的歌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是指此么? 当然不是。但对我来说,确是难忘的一曲,对家伦来说,这是他生平绝唱,一“曲”令人难忘。
  三十年代的国产电影,有的连对话也请人代替,代唱则更多,金山在《夜半歌声》中的歌,便是由盛家伦代唱。
  我有幸就在这一天认识了家伦。假如他卸下金丝眼镜,把西装换成古装,他就活脱像《西厢记》的张生、像梁山伯……
  我在心里唱了一句:“美哉少年!”
  “八一三”,日寇把侵略战火燃烧到了上海,我被分配到一个战地服务队。一年后,我到武汉,潘汉年、郭沫若把我安置到中国电影制片厂。我住在郊区一个私人别墅内,制片厂就在附近。别墅内有个小食堂,导演、明星们请了一个姓汪的厨师为他们烧饭。我时常在吃饭时听到明星们在谈:“家伦说汪师傅哪个菜做得很好”,“明天请汪师傅做那天给家伦烧的那个菜”。
  从一些明星的口中,家伦好像一本菜谱,我想此人一定是个美食家。他在哪里呢? 我一打听,才知他已被派先出发到重庆去了。
  我到重庆时,他早已开展一个时期的抗日宣传工作了。他利用制片厂摄制工作的间歇,把一些一时闲着的演员,组成了歌唱队,连活动布景一起,装在卡车上到各个热闹中心——大、小梁子及小什字等处唱抗战歌曲,有时在现场就对广大观众教唱。那时,在重庆运用歌唱对抗日宣传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在摄影厂内,家伦首创了用电影纪录抗战歌曲短片,在正片之前加演,教观众唱歌。这无疑也推动抗战歌曲的广泛流传,从而鼓舞了民众的抗战情绪和斗志。
  家伦是那样热情地工作。但在那频繁的演出中,他却是从不参加演唱的。那是为爱护歌喉吗?似乎不是,他为新歌谱曲,他用口吹的哨子,比一支笛子还要显得高亢悦耳,而且他在作曲时,也以口笛代替钢琴。
  我来到重庆已五六天了,仍是从明星姑娘口中在传诵着关于家伦的功德。真可以说是口碑载道。但又听到有些人怨他太严,太古板,太固执。
  那天是星期一,是歌咏队的例行假日,我在食堂碰见家伦,他瞪大双眼注视我一阵,然后表示惊异、高兴、欢迎。
  我那时是一个闲人,每周开一次会,参加讨论剧本,此外无所事事。我便时常跟摄影队出外景,随着歌咏队出发,沿途兴高采烈地东看看西看看,也想尽量帮着干活。
  我发现了,由于工作的劳顿,家伦明显地消瘦了。我们约了四五个人联合在附近一家小饭馆包饭,每月每人九元。这小馆的菜肴质量并不下于名菜馆,譬如我们的四菜一汤,那个汤基本上是全鸡全鸭,除一盖碗沱茶外,豆腐脑随便吃。家伦有时下厨直接点菜。
  日寇侵略的烽火虽然胶着在贵州以东一带,但敌人想速战速决。于是,他们从诱降改变了策略,竟然用狂轰滥炸,企图逼降。
  我那时在出版《救亡日报》航空版,小印刷所被炸毁了,香港的好友又力促我去另搞出版。家伦正好和应云卫导演的《塞上风云》摄影队同去塞北,既为影片作曲,也完成搜集民歌的愿望,我们便各自南北而分道扬镳了。
  我到港后适我哥也来港,他与我友商妥叫我去仰光主持一家“公司”。于是我又转搭轮船赴越南转昆明飞到缅甸。我在临行前接到家伦的信,他已动身随《塞上风云》摄影队到塞北去了。
  他们经过延安的时候,受到毛泽东的接见和宴请,也看到毛泽东和应云卫比赛吸烟,毛只吸三口,一支烟便燃烧到手指捏住的边沿,应云卫立刻认输……后来,听他们说起而传为佳话。
  陕北边陲的榆林,那里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是邓宝珊,他是国民党开明的高级将领,和共产党是很友好的。当《塞上风云》摄影队到达榆林时,邓将军热情接待他们。因此他们拍摄外景的所有困难的问题,都很顺利地得到了帮助和解决。
  

一曲难忘(2)
邓宝珊从他的秘书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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