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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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江南-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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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守住,我在大雨里绕了三天三夜,想要去打黄帝的后阵,我想如果我能杀掉黄帝,我们就赢了,不行的话,你也可以趁机带着那些人突围。我很傻,把自己一条老命搭给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懦夫!”共工厉声大吼,“因为你,所有死的人都白死了!”

蚩尤被他凶兽般的气势压到对面的墙上,缩在墙上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过少君,我是多谢你的,”共工的声音忽然又柔和下来,“至少你还知道要来救我。可是我害怕啊,害怕我死了,比我先死的那些鬼魂会在黄泉里缠着我。”

“我要对得起他们。”共工平静地说完,猛地扬起他巨大的头颅,撞向身后,后面是坚硬的石墙。

蚩尤看着鲜血和脑浆淋漓着掩盖了石墙的黑色,也是红白二色,鲜明而凄厉。

门外守卫的士兵只听见一声可怕的嚎叫,年轻的少君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地牢,嚎叫着逃向远方。

蚩尤想自己要的并不太多。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从小就怕跟人讨价还价,遇事不愿去争取,他改不掉这毛病,就只有想法子让自己安心。如果失去了兄弟,蚩尤还有个家,虽然不能回家,但是还有刑天在身边,刑天走了他还有好朋友,好朋友战死了,他还能回去找云锦,云锦嫁人了蚩尤希望她会过得好……他是个聪明的男人,永远能够找到理由安慰自己的心。

他只是要一个蜗牛壳可以居住,哪怕再小,他会觉得安全,然后静静地睡着。

云锦是他最后的蜗牛壳,她曾向他许诺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里和他一起直到死去,两只蜗牛在一个壳里交相恩爱,裸衣纠缠,直到彼此都化成灰尘,留下一个空空的蜗牛壳儿,里面还有他们对话的余音在回荡。

现在云锦死了,他没有壳儿了,他是一只软体的蜗牛被抛在冷硬的石头上,艰难地蠕动……蠕动……

他想他的壳儿,可再也找不回来。

那个叫做共工的男人弹着一张三弦在酒肆门口的阴雨里低唱,他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所以我们不要哭泣,所以我们不要回忆过去,

所以我们不要在意,所以我们不要埋怨自己。”

他的声音凄厉又哀婉,轻佻又真诚,

“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现在他怀里抱着柔软的躯体,可那身体在冰冷、在僵硬。他浑浑噩噩地在涿鹿城里生活了几十年,以为这世上的纷纷扰扰和他本无关系;他很愚蠢,觉得战争是件愚蠢的事,只要什么都不做,大家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怯懦地投过降,以为这样就可以活着回去看他心爱的姑娘。

即使他失去了一切记忆,他仍可以在一间面朝大海的房子里,和她一起看春暖花开。

现在就是春暖花开,可是她走了,那些往事却回来了。

想抛弃的往事,想打碎的过去,如千千万万的幽灵,从记忆的深渊中缓缓升起。无数的碎片又一次拼出了曾经的一幕幕,那张巨大的帷幕后是吞噬人心的魔鬼。他终于又苏醒过来,狰狞地看着蚩尤畏缩在血泊中颤抖。

他看着云锦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的古镜,映出懦夫的脸。

蚩尤抱着云锦站了起来。

他觉得四周都是一片空旷,他独自抱着云锦站在疾云流淌的天空下。周围那些惊惧的眼睛都如此陌生,并非他的族类。那些人中有人夺去了他的一切,有人旁观着他的悲伤。那些人们多多少少还拥有些什么,蚩尤觉得他们幸灾乐祸地嘲笑着自己,嘲笑着他的一无所有。

高天上的声音传下,说:

“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

周围的人们在嘲笑,说:

“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

蚩尤听见云锦如银铃的声音混杂在千万人的嘲笑中,说:

“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

他扔掉了手中的云锦,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虚弱地叫喊:

“我不是!”

“拿下蚩尤!”黄帝厉声大喝。

四大神将手持神器,从不同的方向奔向高台下。

“拿下那个疯子!”围观的民众也愤怒地吼叫,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外族男人敢对死去的黄帝妃如此无礼。

蚩尤捂住了自己的脸,静静地站着,邪异的笑从他的十指间流露出来。周围的民众惊恐地看着他的双手弯曲成爪,陷进皮肉里,一点一点往下挪,在那张清秀而肮脏的脸上留下十道惊心动魄的血痕。蚩尤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所有的人。

他的十指诡异地扭曲着,像沾满鲜血的铁钩。蚩尤看着自己的手,嘶哑地说:“好了,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用……害怕……”

“我!”蚩尤仰起头,对天空疯狂地笑,“杀了你们!”

30。刑天(1)

 下雪以后的天空寂静而高旷,漫天都是星星。

神州疆域广大,从涿鹿城到北方的雪原,要走大半年的时间。当行路的人发现马蹄践踏着冰雪,放眼望去是看不到边的白茫茫,再也没有一分草色,他就到了北方。

周围的冰雪似乎泛着微蓝色的冷光,篝火上热着粗重的黑铁罐,里面的热水咕嘟嘟冒着气泡。火苗一跳一跳,照着对坐两人的脸,一明一暗。

一人操起沉重的铁罐,给另一人的陶杯里续上水:“然后呢?”

“然后少君和所有神将大战,遇人就杀,没有人挡得住他。”

“你真的是说那个兔子么?”

“神将们都被他伤了,王却没有带尚方宝剑。少君就追在人群背后,一刀杀一片的人,砍钝了十几口铁刀。他看见什么就抓起什么当作武器,最后拿不到刀了,就从高台的基座上抽了一根条石挥舞。”

“你的赤炎呢?”

“我也受伤了,我带了赤炎,可是我的刀挥不出去。”

“我听说人老了就是有紧张的毛病,”战神一样魁梧壮硕的汉子抱着陶杯喝了一口热水,静了一会儿说,“大鸿你老了,要多呆在家里,多吃蔬菜保持运动。”

“我不是紧张,”火堆对面的人说,“我只是畏惧。我的敌人很多,不过我只畏惧过两次。”

“再后来呢?”

“后来王命令把王妃的尸身挪进玄天神庙里,少君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神庙。军士们手持巨大的铁盾挡在门口,把他封在神庙里了,然后在庙外面放火,把整个神庙都烧了。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你现在若是回到涿鹿城,已经看不见神庙了。”

“兔子烧死了?”

“少君再没有往外冲,只是抱着王妃的尸体在神庙里嚎叫,火就这么越来越大。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我们本来都担心大雨把火浇灭了,担心少君再冲出来。可是还好没有,却有一道紫电,从天而降正劈在神庙顶上,神庙轰地就塌了,什么都被压在废墟里了。我想他是死了。”

“兔子成魔了。”

“魔鬼?涿鹿城里的人倒是都那么说。”沉默了一会儿大鸿说,“我倒是不觉得,我想他只是疯了。”

“疯了?”刑天想了想点点头,“疯了。”

“你知不知道,”刑天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北方这个地方很冷,有人说烟升到天上都会被冻住,就变成云了。这里很多云,所以总是下雪。”

大鸿抬起眼睛看着战神般的刑天,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赤炎的刀柄,随身多年的神器上传来隐隐的脉动,说明他面对的是个可怕的敌人,可是大鸿并没有拔刀的打算。

“我只是说,这里很少晴天,”刑天说,“你来的前一天还在下雨,可是今天晚上忽然看见星星了。杀了魔鬼,就该云开雾散,这结局跟演义小说一样,古人诚不我欺。”

大鸿看着刑天,并没有说话。

“大王诛杀叛贼蚩尤,诛杀得很好啊。大鸿,”刑天忽然说,“大王是派你来杀我的么?”

大鸿喝了一口水,静了一会儿。

“大王有诏令,若是你反,就地诛杀,若是不反,你仍旧领云师北方的大军,对抗蛮人。”

“你真诚实,”刑天说,“为什么我以前觉得你又狠毒又狡诈?”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反。”

“我脸上真的写着良民两个字?”

“你为什么要反呢?”大鸿摇头,“蚩尤已经不在了,神农部最后的王孙也死了。你为谁反呢?”

刑天抓了抓脑袋,“那为我自己反可不可以?”

“很多人都说你是神农部最勇武的神将,如果要反,你为什么不早点反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早点反呢?我不想反的,我要活命。我为什么要为少君报仇?其实我很讨厌他的,”刑天很认真地说,“那小子不行,他那个样子……又怎么会不死?”

他起身去眺望北方的地平线,微微佝偻着背,提着他的干和戚。许久他转身踩灭了火堆,踏着簌簌的积雪离去。

走了几步,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刑天转身看着黑暗中的一个亮点,那是大鸿吸着他从西域带回来的烟草。“抱歉,忘记你在这里了,要我把火再点燃么?”

“不用了,”大鸿说,“这样也挺好。”

“你不冷么?”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

越来越接近深冬,一天一天的,雪下得越来越大,鹅毛般厚积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丝毫也不化去,而后沉积为冰。北方的原野变成了冰原,踩上去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地面悄悄地裂开,发出咯咯的裂响。

风裹着细雪撒满整个世界,孤峭的山峰在雪幕中渺茫,大鸿仰起头的时候,山顶上的那个身影像是远在天边。

那天晚上说完了话,刑天就登上了山,从此他每天都去爬那座山,去眺望北方,仿佛期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他等待着,像是一尊被风雪剥蚀的雕塑。

大鸿在山下仰头去看他,往往一看也是许久。王师的战士们看着这两个神将,觉得他们很奇怪,很多传说都说他们曾是坂泉之战的死敌。

大鸿有时候很后悔,后悔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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