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是被监视了，是吗？
「不要往两点钟方向看过去，不要跟他们对到眼。」我低声说着，「让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
「时雨…他们有看到…」
我不敢多说话，但夏予媛从我的反应看出来了，她又把圆桌拉开，拿起地理课本想逃避现实。
我的余光，瞥见夏予媛的爸妈对坐，就在斜对面十公尺的距离，两个大人眼前放了两个马克杯，没有聊天、没有看书报、甚至没在喝咖啡，视线直直的对准我跟予媛的方向，眼里有严肃跟评判。
他们把，我跟夏予媛亲暱的动作，尽收眼底。
一直到两个小时后，我看到她的爸妈终于离去，我买的三明治两人都无心去品尝，就连两个小时内读进去的书本，都是脑子里杂乱纷扰的声响。
「时雨，我们走了。」
夏予媛的脸上有懊恼，让我心寒地想到，她才刚跟她学姊冰释前嫌，如今换她爸爸、妈妈上场，两个是绝对保守，别说同性恋爱了，连恋爱都不批准的父母。
「回家了吗？」我问。
这太不像夏予媛，显然她也跟我一样，脑子里已经乱到无法吸收一丁点东西。
「可以…可以去妳家吗？」
她怯怯地说。
当然可以，这样也好，也许我们在她回家前，就能想出应付她爸妈的对策。虽然此刻我是绝望的，可是我还是对夏予媛露出了微笑，我知道她只需要身边的人镇定，那就能使她安心。
我开了家门，看到妈正在对着客厅的两个人说话。
「魏婕也在，妳不会不高兴吧？」我转头看夏予媛，有点担心的问。
「没关系，已经不在意了。」
我们脱了鞋，走进客厅时，我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顺利──魏婕一脸尴尬，而时晴铁着脸，整个客厅是一片低气压。
「李时晴，」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有一个什么画室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说妳下周四的水彩不用上课？」
夏予媛在我身后发出了细微的惊呼。
糟了，糟透了。
☆、11…2【夏宇媛】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李时晴，」李妈妈真的非常火大，「为什么有一个什么画室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说妳下周四的水彩不用上课？」
我看到李时晴跨坐在沙发上的一端，脸上的表情桀敖不驯，不悦的回了一句，「就，一个月上四堂课，如果去了就第五堂了，他们会亏钱，所以叫我不用去啊！」
魏婕在沙发中央看起来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完全就在战场上子弹扫得到的区域，在我此刻不这么讨厌她时，觉得她真的很可怜。
李妈妈真是气到胀红了脸，下一句话铿锵地丢了出来。
「妳怎么有钱上课？」
「我骗了妳。」
时雨的声音静静的加入这个战局，我退了两步，感觉暴风圈在扩大。
「李时雨，说清楚！」
「我说我要补习，其实是时晴要补习。」
我退得远远的，在心里暗暗的为时雨加油。难怪我会这么佩服她，面对自己妈妈的气燄，她还是静如止水，有条有理的说话。
「妳从我这里拿钱，去让李时晴学画？」她们的妈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嗓音，「妳读书读坏脑袋了吗？」
「为什么？」时雨静静的问，没有丝毫怒意，「那是时晴应得的。」
「她应得什么是由得妳评断的吗？妳就是做了错的决定，还理直气壮…」
「我就是喜欢，为什么不让我学艺术？」
李时晴的怒吼直接打断了李妈妈对李时雨的训话。
真是场混战，我感觉自己被这个情景弄得心脏很脆弱。
「我很早就告诉妳，妳的天份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她们的妈说，「走艺术这条路，太崎岖，未来很不确定，这么不正经…」
「狗屁！」李时晴尖叫着跳了起来，「妳是要否定我，妳就是不肯接受我是什么样的人。」
李时晴说着就大笑，疯狂地大笑。
「所以呢？妳不喜欢我任何部分，都要加以否定吗？哈哈哈哈…」
这么多天，跟时晴一起搭车上学，却多不过此刻我突然之间对她的了解。我们都一样，是未来被设下障碍的人，可是相较于我逆来顺受，李时晴每天都挣扎着要突破重围。
她的笑，从来都不是开心的笑，她想要藉由笑，让自己能够真的笑…
她用疯狂来包装自己，让大家都以为她的生命很随便，李时晴希望，可以顺便就离经叛道，就走她妈妈认为是错的路，反正她够疯、够狂。我会懂，是因为某些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只是装疯卖傻，然后逃避现实中尽不如人意的部分。
我看到时雨脸色沉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有点失去控制，果不其然，李时晴开始刺激李妈妈，不断触动她的禁忌。
「时晴，妈没有否定妳的人格，妳要做很多事情妈都会很支持…」
「哦？是吗？我很想刺青，就刺在额头…」
「李时晴！」
「唉唷！不行喔？那我很想，很想打个洞，就打唇环好了，打一排…」
「不要胡闹！」
李时晴又大笑了起来，「妈，妳真的很支持，就像我想学艺术，请问到底伤害到谁了？妳说妳不是要否定我，妳正在否定我所有的可能。」
「我说过了，妳当然有无限可能，可是学艺术…」
「妈，我很好奇，我今天告诉妳我爱的是女人，妳是不是也这样否定？」
我看到魏婕跟我在同一个时间震了一下，好像突然被点名似的。
「李时晴。」
这一声平淡的喝斥出自时雨，但现在连她都控制不了她。
时雨有说过，李妈妈对于同性恋很敏感…
「我未来的路，妳就要这样限制，我爱什么，妳也要控制是吗？」李时晴大笑了起来，但渐渐地归于平静，「妳恐怕要把我赶出家门了。」
李妈妈很气，简直气疯了。
「李时晴，妳要刺青、要穿环，就随便妳去好了。」李妈妈几乎是怒吼着说，「可是要当同性恋、要当潦倒的艺术家，那就滚出这个家，我当从来没妳这个女儿。」
这个晚上真正让我讶异的是，沉默许久的时雨走上前，一脚踢翻了茶桌，转头对着李妈妈吼了回去。
「你她妈的该高兴了！这个晚上就让妳一次失去两个女儿。」
李时雨、李时晴…
我竟然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11…3【魏婕】
妳绝对不会说，李时晴是疯狂版的李时雨，或者李时雨是冷静版的李时晴，她们都太特别，妳只会觉得两人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
「你她妈的该高兴了！这个晚上就让妳一次失去两个女儿。」
因此当客厅中央那个人踢翻了茶桌，怒吼声大得象是吸光了整个空间原有的音量，我真的以为她是李时晴。
我赶忙转过头来确认，却看到身边的李时晴展露了前所未有的冷静。
「魏婕，妳听到了，这里不欢迎同性恋跟艺术家。」
李时晴的演技再好，眼神永远都无法跟真的李时雨一样，我那天晚上就是看着眼睛认出她的。
可是此刻跟我说话的人，有李时雨的神情。
妈的，我分不出来…谁是谁了！
李时雨猖狂大笑，拉了夏予媛就向外头走。
我跟在李时晴的后头，经过还在余愠中，却同样困惑的李妈妈。
李时晴看起来是生气的，可是都在平静的情绪里发生，要不是她的衣着是李时晴，我真的觉得她是李时雨。她就只是跟着沿途还在发怒的李时雨走，象是从前李时雨会关照着李时晴不要捅娄子的情形。
夏予媛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显得很不知所措，
「怎么办？」
「没关系，她生完气，应该就会回家了。」李时晴沉稳的说，夏予媛听着又露出惊恐的神情。
干！我也很害怕，好吗？
「魏婕，妳有分不出她们两姊妹的时候吗？」
我想起李妈妈这样问我，觉得心里发毛。
走在我们前头一、两公尺处的李时雨跟夏予媛却突然发出了惊叫声。
「救护车！干！快一点叫救护车！」
夏予媛慌张的掏手机，我跟李时晴都赶忙跑上前，看到李时雨低头在探一具倒在地上的身躯的鼻息。
「喂？请尽快派救护车过来，有人割腕，我们在…」
「他妈的！林宝贤，是妳朋友…那个陈允伊，不要靠北，快一点…」
李时雨挂了手机就陷入恐慌，在那具手腕仍在淌血的身躯旁来回踱步。
夏予媛看李时雨的状况太慌乱，靠了过来紧张地跟我们解释，地上昏迷的躯体是李时雨朋友的朋友…
李时晴还在评估，最后放弃了帮忙止血的念头，因为她手上的刀痕是直的，整条手腕到肘部都整个被划开，不要贸然行动，比较妥当。
当救护车闪烁的灯光划过喧嚣夜晚的杂闹，在我们四人身边停下时，没有人不松一口气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也许是进了医院，慌乱的情形下没有人注意到李时晴跟李时雨更进一步的变化。
当护士走出来说，血库里的Ｏ型血不够时，李时雨跟李时晴两人同时伸出了手，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跟夏予媛面面相觑，当我们准备跟她们俩说话时，却发现，两人的神情又变了，没有李时雨、没有李时晴，眼神很空洞，两个人看起来一模一样，都是别人。
…可是在她们俩刚学会说话的那一年，我有天早上，突然不知道哪个是时雨、哪个是时晴。应该说，躺在婴儿床上的两个孩子，都不是时雨跟时晴…
「时雨…」夏予媛说，两个人一起转头看了她，几乎要把她吓哭了。
「李时晴？」我突然叫着，那两个人又一起转头看了我。
…那两个中规中矩的孩子跟时雨或时晴的个性都不像，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我原本以为这是好的…坏就坏在，这两个孩子好像没有喜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