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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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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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去办事,我也准备出去散散步。我告诉他我想沿着到伦敦去的大路走,一旦马车赶上来,请他让马车夫停一下,好让我上车。于是,我一吃过早饭便溜出了蓝野猪饭店。我兜了一个两英里路的大圈子,绕到彭波契克住宅后面的旷野,再转上大街,摆脱了那个陷讲,才感到有些安全。 
  又一次漫步在这个安静古老的小镇上,我感到十分欣慰,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倒也自觉得意。有时冒出一些人认出了我,甚至睁大眼目送我远去。也有一两位生意人特意从他们的店铺中冲出来,在我前面走上几步路,然后突然回过头来,装作忘掉什么东西似的,和我迎面而过。每遇这种场合,我真不知道究竟谁演得差劲:他们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则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由于我的特殊身份,我感到十分满意自在。可是命运总在捉弄人,偏偏让我碰上特拉布裁缝的小伙计,那个作恶多端的小坏蛋。 
  我沿街道而行,随意放目测览,忽然在街道的一处看到特拉布的小伙计从前面走来,手中拿着一只空空的天蓝色口袋拍打着自己。我暗自思忖,如果我装作泰然自若毫不介意的样子看到他,于我会大为有利,也不至于使他萌生恶念。我便装成这种神情前行,心中暗自庆幸,这一招可望成功。可就在这时,特拉布小伙计的两只膝盖相互打着颤撞在了一起,头发也倒竖起来把帽子顶得掉在了地上。他四肢抖动,跌跌冲冲地走到路中间,向过往行人发出求救的呼声:“扶我一下,吓死我了!”他装得好像被我的庄严高贵吓得魂不附体,悔悟不及,变成了精神病。我从他身旁经过时,他满嘴牙齿上下打战,格格的响个不停,还趴在地上的尘埃之中,表现出一副彻底的奴才相。 
  这使我难以忍受,但比起下面的事来还根本不算什么。我向前走了还不到两百码,又看到特拉布的小伙计向我走来,使我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惊奇和气愤。他是绕过一处拐角来的。他把蓝袋子搭在肩头,眼中闪着诚恳和勤俭的光辉,神色愉快活泼,正朝着特拉布裁缝铺的方向走去。他一发现我在前面吃了一惊,于是又像刚才遇到我时那样发作起来,不过这次他的情感发作是旋转式的。他跌跌冲冲地围着我转,两个膝盖碰撞着直打晃,两只手高高举起,仿佛在祈求上苍保佑。他那受折磨的样子引得一群路过看热闹的人高兴非凡,而我却感到十分尴尬。 
  我继续向前还没有走到邮局,这时又看到特拉布的小伙计穿进了一条后街小巷。这一次,他又变换了他的方法,把蓝色的袋子披在身上,像我穿大衣一样,沿着石铺路摆出四方步从对面的人行道出发向我走过来。有一群快乐的少年伙伴围在他左右,他一次一次地对他们挥着手并且呼喊着:“不认识你啊!”特拉布的小伙计对我恶意发泄、激怒和伤害的程度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这时他走过我的身边,把领子拉高,一手拧着鬓发,一手插在腰上,脸上露出装出来的嘻嘻假笑,把胳膊肘及腰身都扭动起来,对跟着他的一群人拉长了语调叫道:“不认识你,不认识你,的的确确不认识你!”他一直跟着我,不断地羞辱我,追着我嘴里格格格地叫着,那声音就像我当铁匠时常听到的一只大公鸡惨败后的凄鸣。他一直把我赶过了桥,使我痛苦得无地自容。总之,我被他逐出了这个小镇,进入乡野,他才悻悻地离去。 
  处在如此场合,对待特拉布的小伙计,我要么亲手结束他的性命,要么就只有这样,任他摆布,逆来顺受。我若是在大街上和他相斗,也只能给他些颜色作一点儿惩罚,并不能要他的命,那么这样不但无益,反而羞辱自己,给别人留下笑柄。何况这是一个谁都没有办法的混小子,是一条沿来游去伤害不着的蛇,被捕蛇者追到了墙角,又从捕蛇者的裤裆下窜走,还自以为得意地发出轻蔑的狂叫。不过,第二天我还是为此事给特拉布发了一封信,告诉他维护社会公益是人人的责任,而特拉布忘掉了自己的责任,竟雇用了一名对体面人士有所损害的讨厌的伙计,为此我不得不和他断绝业务上的往来。 
  贾格斯先生所乘坐的马车及时赶到,我便登上车厢,一路无事,平安抵达伦敦,不过,内心却并不平静,因为我的心已经飞走。一到伦敦,我就想到没去乔那里是我的不对,为忏悔此事,便买了些鳕鱼和一桶牡蛎捎给乔,然后口到了巴纳德旅馆。 
  一进去便看到赫伯特正吃着冻肉,见到我回来,非常高兴。我叫讨债鬼到咖啡店去再买一份晚餐,觉得当晚必须和我的心腹好友一抒情怀。既然是知已之间的知心话,无疑,把讨债鬼留在厅堂中是不合适的(我所谓的厅堂是指和我们仅隔一壁的地方,那里可以从钥匙洞里听到谈话),所以叫他到戏院去看戏。我时常都是这样被逼得要给他找些活干,而且要换些花样,结果证明他是反仆为主,我却由主变奴了。有时我简直黔驴技穷,甚至让他跑到海德公园广场去对一对时间。 
  晚饭吃罢,我们坐定下来,脚都放在炉栅上,我对赫伯特说道:“我亲爱的赫伯特,我想和你谈些贴心话。” 
  他答道:“我亲爱的汉德尔,你对我如此看重,我是很感激的。” 
  “赫伯特,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说道,“但和另一个人有关。” 
  赫伯特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歪着头看炉火,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后,又转过头来看我,因为我没有再讲下去。 
  “赫伯特,”我把手搁在他的膝盖上说道,“我爱——我崇拜——埃斯苔娜。” 
  赫伯特听了我的话后并未感到大吃一惊,相反却理所当然、从容不迫地说道:“确实如此,怎么呢?” 
  “哎呀,赫伯特。这就是你全部的回答吗?就是‘怎么呢’这三个字?” 
  “我是要你说下去,你的下文是什么?”赫伯特说道,“当然,我是知道这件事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问道。 
  “汉德尔,我怎么会知道?你忘了,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啊。” 
  “你没有告诉过我!就说你要去理发吧,你没有告诉我,但是我已经意识到你要去理发,再说你崇拜她,自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你一直爱她。你把手提箱拎到这里来,其实你已经把对她的爱也一起拎到这里来了。你没有告诉过我吗?怎么,你整天整天地在告诉我,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从看到她的第一天开始就爱上她了,尽管当时你还很小哩!” 
  “你说得太好了,那么,”听了他的新鲜见解,感到他对此也很有兴趣,我说道,“我告诉你,我一直在崇拜着她。她现在已从国外归来,出落得秀丽无比,真可谓天生佳丽。昨天我在那儿见到了她。过去我崇拜她,今天我更加倍地崇拜她了。” 
  “汉德尔,你太幸运了,”赫伯特说道,“你已经被选中了,你的命运已安排给她了。如果下面所谈的话不至于触动你的隐私,我敢斗胆提醒你慎思一下。其实这在我们之间是公开的事实。你了解埃斯苔娜对于爱情抱有什么看法吗?” 
  我忧郁地摇摇头,说:“她和我之间还相隔甚远呢。” 
  “要沉着耐心,我亲爱的汉德尔,会有时间的,会有时间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真是不好意思,”我答道,“不过,既有所思,还是把所想的说出来为好。你称我为幸运儿,当然,我是幸运的,因为昨天我是个打铁的孩子,而今天,我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你想找个词,就叫你好小子吧!”赫伯特微笑着说,用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所以叫你好小子,是因为你既急躁又犹豫不决,既大胆又胆小羞怯,既注重实际,又耽于梦想,一切奇怪的矛盾在你身上都兼而有之。” 
  我由于思考在我身上是不是具有这种奇怪的矛盾组合,所以停了一会儿没有言语。总的说来,我不承认他的分析,不过又觉得他所说的也不值得反驳。 
  于是我说道:“赫伯特,我问你我今天该算个什么样的人时,其实是想到了自己的看法。你说我很幸运,我知道,我的平步青云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而是靠幸运之神的力量。这的确是幸运的。不过,只要我一想起埃斯苔娜——” 
  “你知道你不会不想她的!”赫伯特双眼盯住炉火,打断了我的话头;我想他所说的话是善意的,是对我的同情。 
  “只要我一想起埃斯苔娜,亲爱的赫伯特,我好像就失去了自主性,对一切感到迷惘,任何机会都把握不住。我又能告诉你什么呢?正如你所说,我们撇开隐私不谈,我认为我的远大前程全取决于一个人,可不知道此人是谁,而且此人能否永远对我如此呢?从好的方面来说,这前程也是不能确定的,让人无法安心,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我说了这些,心中的疑虑总算吐尽、虽然我早就有或多或少的疑虑积压在心头,不过昨天我才感到这疑虑压得万分沉重。 
  “听我说,汉德尔,”赫伯特仍然兴高采烈地答道,“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情感方面的失意而已,我们因此都会拿着放大镜对别人尽情挑剔。同样,在我看来,我们集中于审视挑剔的方面,恰巧忽视一个重大的优点。你不是曾对我说过,你的监护人贾格斯先生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能得到的不仅仅是遗产,是吗?即使他还没有告诉过你,不过,这件事是关系重大的。我看,你也会知道,在伦敦那么多人当中,贾格斯先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他没有可靠的把握,会和你建立如此的关系吗?” 
  我说我无法否认这是一个很有力的理由。不过,我的口气似乎只是因为既成事实,也就不容反对而已(人们通常都是这样),倒好像想要否定它才是。 
  “依我看这理由不仅仅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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