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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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殉葬-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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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白的阳光穿过望楼照在他们身上,一两只栖在树上的野鸟飞了起来。

  “坞主允迟肯定是不愿看到今天这一幕的。”平游子低着头,在踌躇了很久之后,带着质问的口气问干伯。“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坞主如此信任,难道仅仅因为这望楼上模糊不清的壁画?”

  干伯并不言语, 

  “平游子,这样说话,乱了桃花坞的规矩。”惠娘制止了他。如果不是惠娘那杯酒,今天,无疑他也是这殉葬坑的人了。

  “坞主还在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着为干国尽职尽力,能入耕织社,他死也瞑目了!你我若是讲个忠诚二字,就请以坞主愿望为己愿。”象也小声对平游子说,暗示着他闭嘴。

  “坞主生前从未提过什么耕织社,至少我从未听他提过。”平游子似乎吃了豹子胆,并不理会惠娘和象的目光劝告,大声地质问起来。

  很显然,平游子在失去了鹤之后,性情有了变化。

  干伯看了平游子一眼,笑了,似乎早知道有今天这样一问。

  “你我都未必了解坞主,但是我了解你平游子。”

  说着,干伯从衣袍里拿出一只玉佩问平游子。

  “你可认得此佩?”

  平游子一愣,瞬即,汗水从额际渗了出来。

  是夏梨送给他的。

  夏梨是个美丽的女人,刚来桃花坞的时候,哭哭啼啼了几天,大家都以为是新来的坞主干伯抢来的女人,因为她看上去来自外域,眉眼灵动,穿戴亦不同与吴人,更难得的是一身柔软的骨头,行走无声,真像是一朵娇嫩的梨花,让人过目不忘。平游子接近夏梨时,是因为她喜欢鹤,她来的第三天,就要了一只小鹤鸟去陪她。平游子去给她送鹤时,听见一阵乱喊乱叫声,他跑过去一看,夏梨正在哭闹着从木凳上跳下来。她这是闹着要上吊了,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干伯回来,越发抱住了他的腰哭得凄惨,口里不断念叨着“莫鲤”这个名字。平游子记得当时那种心里怦怦乱跳的感觉,他驾着夏梨柔弱无骨的身体好一阵痴傻,像是被点了麻穴而不知所措,最终,他还是被清醒过来的她骂了出来,却从此把她刻到了心底。后来好几次见到她,她一次比一次瘦,他也不敢轻易说话,反倒是她后来主动找他说话。“那些鹤你怎么教的,这么听你的话?” “这些鹤都是我的女儿。” 他说。她笑,“干伯当初也说拿我当女儿疼的,”笑得很惨然,面无血色,“男人在喜欢你的时候,你可以是母亲,是女儿,是宝贝,是任何他命根子里的东西,可男人一旦有了比女人更具备吸引力的东西,那么你就是奴隶,是累赘,甚至什么也不是了,只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工具?”他在心里问,却不敢说出来。她只是冷笑。“你怕他?”他问。她呵呵笑了,“难道你不是?”“我没怕过谁,桃花坞里只讲服从两个字。”他低头。她又笑了,“终有一天,你会为这服从觉得可笑!”她似乎知晓一切暗幕下的秘密,后来她还是去找他,而且带着某种凛然,倒是他有些怕,而她却日益胆大起来,在他那群心爱的鹤面前,与他厮缠几个晚上。肌肤之亲让情欲更加蓬勃开来,直到她密谋有一天要两人一起从这桃花坞逃走,他说要等等,就这样,在他尚在彷徨之中时,突然有一天,她的仆从来了,带了她的口信,‘从此后,必须相忘于江湖’……”

  这就是平游子心中那段来得急促又走得急促的短暂情恋,似乎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现在,事情似乎又急转而下,从一件事情绕到另一件事情,而且绕得莫名其妙。

  平游子看看干伯,又看看地,心一横,说道:

  “夏梨是你最宠爱的妾,既然你知道我们私通之事,为什么还留我到现在?”

  “区区一个妇人,比起国家大义,实在算不得什么。”干伯仍在微笑,颇有玩味地看了一眼平游子,继续说道,“十七年前老嬷惠娘生下一对孪生姊妹,其中有一个是夏梨和你平游子所生。”

  阳光照在平游子的脸上,他的手脚冰冷,仿佛从一个高地忽然被人一把推向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整个人要凌空漂浮起来,而深渊底处,是夏梨那惨白的脸,冲他笑着,伸出求救的柔软小手。他的牙齿磕磕碰着。

  “啊,怎么会?以我对夏梨的了解,她……,也许吧,也许我也不了解她……你是说,她生下了孩子——我的孩子。”

  “是的。”干伯甚至都懒得看平游子一眼。

  “这孩子刚生下,就被抱走,被冒充是惠娘生的?”

  “对,就是这样。”干伯很肯定地说,然后把手放到平游子的肩膀上。平游子打了一个哆嗦,一退几步远。

  干伯厌恶地看了平游子一眼,“早就知道你是个孬种。”

  就在这个时候,宫里有人来,干伯“嘘”了一声,出去了,留下他们在后山边上竖着。

  象说,“我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他真是个怪人,这些我以为他不会说出来的。”

  连象也是知晓这件事的,平游子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切切实实地跌入到了一个泥淖里,旋着,使人愤怒的漩涡,深渊,泥淖。

  “你若不说话,我定想不到这些,你是桃花坞的谋士,是你说服的坞主临终授命与干伯的,那么发生诸多事情,到底为何?还望谋士说个清楚。”

  “说清楚?”象垂着手,似乎很不理解面前这个男人的愤怒,很是淡然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个实际的人,我来这桃花坞也不易!”他欲言又止,做了一个很无奈的笑,撇下他俩径直走掉了。

  “惠娘,你有两个孩子,姜尹和姜鱼。那夏梨给我生下孩子的是哪个?”平游子茫然地颓坐在地上,像是挣扎在一场噩梦里一样,紧紧抓着惠娘的手。“——姜鱼,我知道了,一定是姜鱼。”

  “——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害死了姜鱼?”                             

  平游子用探寻的眼睛求救似地看着惠娘,现在来看,桃花坞里坚守下来的旧人,就只剩下他和惠娘了,然而惠娘却无论如何,只是不语。

  “不行,我要去找他。”

  平游子疯了一样,从后山连滚带爬向前院奔去,惠娘拉也没能拉住。

2、骨血结盟(中)
“既然你们能做出违逆之举,那承担责难也是必然之事。孩子是我让夏梨必须生下来的。桃花坞的人,生来就应该是被使命捆绑在一起的,况且,为干国而生一个有用的孩子,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干伯不屑地对平游子说道。

  “可是姜鱼她死了,我的女儿她死了。你为什么要杀死她,杀死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是芙好!”惠娘赶了上来。

  “芙好?你说后院烧掉了半边脸的奴隶生的那个女儿,现在进宫了的芙好。”

  “是的,芙好。”惠娘不住地点头,似乎希望平游子尽快从自己的梦里醒来。

  “对,你的女儿是芙好。你应该感到庆幸,死了的姜鱼才是那个奴隶的女儿,而你的女儿还活着,正走在为我们干国复国的荣耀之道上。”

  干伯贴着平游子的耳朵。

  “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很明显惠娘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那么说这到底是多大的一张网?这网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平游子抱紧了头,只觉得无边无际的深渊里,他一直漂浮着的身体,还在往下陷落,人人自危,谁也无法伸出手来解救谁。平游子陷入到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惠娘当年恰好与夏梨同日生产,芙好生下来,就被偷抱给了惠娘。可是后来我一想,夏梨这女人,生性简单且又泼辣,她迟早会想办法带走芙好,我是绝对不能因她误事的。为防万一,半月后,我亲自又去了梅里城,遇见了一个女人,她因家中失火,被烧掉了半边脸,丈夫认为她乃不祥之人,将她同刚刚出生的孩子撵出家门,这女人被我买来桃花坞,做了我们的奴隶。这奴隶的女儿,不是别人,正是姜鱼。瞒着夏梨,我将她与芙好相换,夏梨却还是当姜鱼为自己的生女,屡次带走她不成,直至其满十三岁,便冒死告知了她这个秘密,若不是是姜鱼这丫头情窦初开,偏偏喜欢上你平游子,恐怕她早已随夏梨找机会远走高飞了,岂能留待违背坞规重仗责之,最后含恨而死。可见,感情这东西,不仅让人动心,有时候还能让人丧命,实在要不得!”

  干伯不急不缓,仿佛在说一件遥远到星空以外的任何事情。对他而言,情感这种东西已经早都远离了自己,也许是在赶走莫鲤的那个夜晚,也许更早一些。他觉得,人的心被禁锢起来时,并不可怕,就像他当奴隶的时候,一门心思只为一口饭吃,干活、睡觉,睡觉、干活,皮鞭、糠食,糠食、皮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内心里平静地接受了命运,那么如何活着,都是好的。但是,被禁锢的心突然被解放,一个长了翅膀的肉身,不向往飞翔,那与阉割无异,干人血脉里深埋的英雄气概,岂能容忍一个男人的精神阉割?他现在什么也不是,早也不是了,不是丈夫,不是父亲,不是朋友,更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他浑身上下只写满了一个符号,一个地地道道的国家英雄主义的虔诚信徒!所以他在陈述这样一个冰冷的事实之时,面无表情,甚至说话都是用着低沉的喉音。

  平游子觉得浑身又被一阵狂冷袭击。

  夏梨已经死了,她能知道这些吗?

  平游子在心里问,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法顾及死去了的人,他需要在到达这深渊之底时,有个清醒的认识,即使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你是说,进宫的四个孩子,姜尹是惠娘的孩子,大鸾是你干伯的孩子,芙好是我的孩子,除了幺欢外,我们不仅因为你说的使命捆绑在一起,我们还要被几个孩子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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