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历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访问历史- 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完了一看,王浩演讲的时间早已过了。何兆武听了,哈哈大笑,说起这位一生最好的朋友:“王浩一个是天赋好,一个是外在条件好,没有外在条件也不行。”
  谈了一会,我觉得何兆武的谈话风格太像沈昌文了,便提起沈昌文的趣事。他马上说:“沈昌文了不起,他学历不高,但水平高。《读书》现在不如沈昌文时代办得好。现在非得都是博士,那也不一定,人家能够作出贡献,不一定非得是博士。我觉得应该看水平,看贡献,就像运动员一样,看谁跑得快。现在过分重视学历,我觉得不应该。”
  谈了半天,何兆武好奇地问我采访过哪些老先生,然后大发感慨:“五四前后出生的这一代是受了五四的强大影响。”我好奇地问他还有哪些老先生可以采访,他若有所失:“周一良、邓广铭、张岱年都去世了,季羡林、侯仁之身体不大好。”我几乎问遍了视野所及的学人,他不时品评两句,突然说:“还有些东西,现在不鼓励,可是应该抢救,就是关于‘文革’的这一代。再过几十年,这一代人就不在了,‘文革’就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这太可惜了。我觉得现在就应该抢救。江青没有留下一个口述历史,太可惜了,你为她留一个口述历史,并不意味着你赞成她,就像法官审判一个样,原告被告都应该申诉自己的意见嘛。”
  何兆武笑称现在不务正业,每天看看书报,偶尔有朋友来聊聊天。爱好也别致:“电视里凡是古装的戏我都不看,觉得败坏胃口。我看旧的京戏,可剧目太少,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戏。听一下古典音乐,我的理解就到19世纪为止,19世纪以后现代化的东西理解不了,现代音乐我也接受不了。”黄昏时,他送到门口,我说:“下次来就不是采访,而是聊天。”他哈哈大笑:“聊天最好!”
  1939年,何兆武考入西南联大,先后就读于土木、历史、中文、外文四系。他回忆:“1939至1946年,我在西南联大度过了整整七年,读过四个系,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惬意、最值得怀念的好时光。”这段好时光的故事,大多记录进了2006年三联书店出版的《上学记》。
  。 最好的txt下载网

何兆武:兴之所至自由读书(2)
李怀宇  我在春节前去昆明看了西南联大的旧址,也在全国各地采访过几位西南联大的校友。当时物质那么贫乏,西南联大的生活为什么还让人那么神往?
  何兆武  邹承鲁说的那两个字:自由。我觉得他说得还笼统了一点,我想具体地补充一下,他的所谓自由,就是自由地发挥你的潜力。
  李怀宇  你在西南联大读了土木、历史、中文、外文四个系,在同学当中有没有人像你这样读了四个系的?
  何兆武  转系是常见的,但是读了四个系的,大概不多(大笑)。这里面也表现了一种自由,你对什么有兴趣,就可以去看,不是对你限制得很严格。
  李怀宇  进入西南联大时,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主要兴趣在哪里?
  何兆武  就是因为不明确,所以老转系。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而且没有这个想法:我将来准备做什么?也有的人,对自己的前景想得非常具体,何炳棣就是,你看《读史阅世六十年》那本书里,从小就是目标非常明确,非常严格地给自己规范一套道路。我自己就是这样,没有具体的设想,完全凭自己的兴趣,兴之所至,没有功利的思想,没有想到哪一年我要读硕士,哪一年我要拿到博士,然后哪一年怎么样,没有考虑这些问题。
  李怀宇  当时知道西南联大有那么好吗?
  何兆武  在抗战以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都在北京,南开大学在天津,都算是非常好的学校,所以当时西南联大在国内就算是最好的学校了。
  李怀宇  那时候常泡茶馆吗?
  何兆武  经常泡,没有别的消遣和娱乐,那时候也穷,而且当时的条件也不好,就是到茶馆里去喝茶、聊天。
  李怀宇  你还看了两百多场电影?
  何兆武  都是好莱坞原版的,有的打字幕,有的不打字幕,没有配音。
  李怀宇  当时读书用功吗?
  何兆武  有的人用功,有的人不用功。像我,喜欢看一点书,不过没有一个目标,完全是自己兴之所至,觉得这个好,看,觉得那个好,看,没有功利的想法,说我要研究出一个什么项目。
  李怀宇  你怎么学外语的?
  何兆武  也没有打下特别好的基础(笑)。后来翻译那些东西,也都是兴趣,高兴就搞一点。
  李怀宇  汪曾祺写他在西南联大,也是兴之所至、自由散漫的。
  何兆武  他就是那样,不是很功利的,有的人很功利,就是要研究出什么来,有很详细的规划。有些人就是觉得读书好玩,没有规划。
  李怀宇  《上学记》里说,王浩后来到哈佛大学只用一年零八个月就拿到了哲学博士,你问他为什么念得这么快,他说:“到哈佛念的那些东西国内都念过了,很容易。”当时西南联大有那么多跟国际同步的书吗?
  何兆武  他那一行比较容易找,他搞哲学又搞数学,那些重要的书我想都有。
  李怀宇  你泡图书馆时喜欢读的都是些什么书?
  何兆武  我读的都是古典的,现代化的东西读不下去。所以我的欣赏水平到19世纪为止,19世纪末、20世纪都不行,现代化的东西我接受不了,没有那个基础训练。
  李怀宇  西南联大里也有一些老师互相之间不服?
  何兆武  这是很正常的,中国有一句古话:“文人相轻。”(笑)
  李怀宇  你有没有留意当时在学校里面,左派与右派之间的矛盾?
  何兆武  左派与右派之间的矛盾,有时候尖锐,有时候缓和一点,但是始终存在。抗日战争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抗日战争以前我在中学,但是大学的情形也间接知道一些,各个大学也是左派右派闹得很厉害。抗战以后,1937年到1938年,左派右派之间的矛盾缓和一些,那时候面临着共同的敌人了。1938年以后到抗战的中期,战局比较稳定的时候,左派右派的矛盾又尖锐了,一个表现是解散新四军,从那以后,矛盾就更尖锐一些。
   。 想看书来

何兆武:兴之所至自由读书(3)
李怀宇  当时在学校你有没有接触过一些左派学生?
  何兆武  那当然会接触。大家都生活在一起,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意见,但是一般的不会太尖锐。也有个别同学把重点放在政治上,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是过分地重视这些东西。
  李怀宇  复员后,西南联大的北大、清华、南开三个学校分开,那种学术传统有没有断?
  何兆武  我想是解放以后跟解放以前不一样,教育体制不一样,教育方式也不一样。
  李怀宇  台湾大学在1949年以后是不是较完整地保留了那种学术传统?
  何兆武  台湾大学最初一批人就是老北大的,傅斯年带的那一批人都是从老北大去的,姚从吾、钱思亮、毛子水。后来他们自己培养人才。
  李怀宇  《上学记》里提到你有所保留的两个人,一个冯友兰,一个吴晗,书出版以后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
  何兆武  吴晗没有,冯友兰的姑娘宗璞不同意。不过我觉得每个人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并不一定说每一个问题大家都一致同意。我是这么看,你是这么看。比如说,哥伦比亚大学授给冯友兰荣誉博士,奖励他对于中国哲学研究的贡献,冯友兰也就接受这个博士了,在我看来就有点滑稽(笑)。因为包括冯先生自己都知道,有两个冯友兰。他在1959年写过一本《四十年的回顾》,认为四十年不堪回首,觉得自己是一个逆流,他否定自己,要争取做毛泽东的小学生。这显然有两个冯友兰了。哥伦比亚大学表扬冯友兰的贡献,是表扬逆流的冯友兰的贡献呢,还是表扬毛泽东的小学生的冯友兰的贡献呢?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么,哥伦比亚大学很精,只提他的贡献,不提他的什么贡献。冯友兰答词的时候,他应该有个交代,可是他也不说,我觉得牛头不对马嘴。他说,中国是个古老的国家,虽然古老,可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完全对不上口径,你的贡献你怎么看呢?这个戏演得非常滑稽,但是宗璞先生认为非常严肃,非常认真。那么,各人可以有不同理解,就好像看一个戏一样,你觉得很好,我觉得不好,可以允许观众有不同的反应和理解。我想我们可以各人保留自己的意见。
  1946年,何兆武从西南联大毕业,先后到台湾、湖南教书。1949年,何兆武回到北京,到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三个月后,在北京图书馆工作两年,又到西安工作四年。1956年至1986年,何兆武在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历任助理研究员、研究员。
  李怀宇  1949年回到北京后,你怎么到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去学习了?
  何兆武  那时候好几个革命大学,叫“革大”。解放战争胜利了,形势来得很快,那么大的地方需要大量的干部去接收,就在社会上找主要是中学生,还有一些在旧社会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人,进来学习三个月,就出去工作。那个大学跟我们普通的大学不同,我们大学是有专业的,几年才毕业,它是三个月就毕业。来了学什么呢?学政治理论、马列主义理论、《人民日报》社论,还要改造思想,自我检讨,做思想总结:我是旧社会过来的,我有个人主义,要不得。后来学习政治的风气延续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比如说社论出来了,我们学习怎么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谈个人的体会。
  李怀宇  心理落差大吗?
  何兆武  当然也有些不习惯,过去思想自由惯了。学习的时候结论是摆在那里的,比如说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大家都要进行到底,没有一个人说:我们半途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