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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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骨-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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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乡俗,为避免把不祥带回村中,死在外面的人是不宜入村的。留在家中的人,已经在老龙坡顶上的那棵翠绿的老松树下,用松枝和柏叶为他搭起一座简易灵棚。
  在漳源,子女逝去,父母是不到灵前哀哭的;而配偶死后,健在的一方是既不到灵前哭悼,也不随灵柩去送丧的。特别是丧偶的女眷,在这方面的讲究更多,即便是感情很深的夫妻,妻子也只是在起丧之后,远远地坐在一个地方,以哭当送罢了。不过也有例外,如果有妻子是哭送丈夫到坟前的,那就是在表明自己以后即以夫家相守,永不再嫁。
  得知赵凤章回来,王月娥就哭着要出门去看。婆母赵周氏和母亲王李氏一左一右死死拉住,边哭边劝,就是不让她去。在两个老人心里,此时想得倒不是什么宜去不宜去的乡俗,而是觉得凤章已经走了,可不能再让月娥出什么事了啊。哭了一整天的王月娥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流着泪跪在地上沙哑着嗓子说:“娘啊娘,今生今世,我也就只有见二哥这一面了啊。”
  两位老人实在也再说不出什么,正好王拴纣进来取白布和白酒要给凤章准备擦洗和缠裹身子,见闺女执意要去,就挡在门上说:“孩子,不是你爹狠心不让你去和二小见这最后一面,实在是……实在是二小他那身上……”老汉想着凤章全身上下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害怕月娥看了后会更加伤心难过,所以,是说什么也不想让她出去。
  “爹,二哥死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啊?”月娥已经知道她爹不想说出来的是什么。谁不知道,防共团是人间地狱,从赵凤章被抓走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了。
  王拴纣知道闺女的性格,想定了的事,是说什么也挡不住的,便只好让步:“孩子,那就等一会儿我给他擦洗擦洗你再下去。就要入殓了,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哭,要是把眼泪滴到二小的脸上,等到了那边他可就更要遭罪了。”
  漳源西川办丧事,讲究的是“热死热埋,入土为安”。也就是说,人死之后,只要诸事准备停当,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丧事办毕,而且也不择日选时。这一乡俗的形成,其实最初也是由于客观经济条件的困顿所决定的。民间有“死人放一顿,活人吃一石”的说法,也正是这个道理。而且,像赵凤章这样的父母健在的“少丧”,更是不宜多停放的,一般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做棺材、打葬、请人主等准备完毕,即可起丧埋人。赵凤章之上,尚有父母健在,暂时还是不能埋到祖坟里去的,所以,只能找一个地方先寄埋下,待父母百年之后再迁到他们脚下安葬。
  漳源称墓为葬,称掘墓为打葬。赵凤章的葬是在王拴纣他们去县城往回抬他时就开始安顿人打了,地点就选在老龙坡上来的凤凰台下的一处土崖旁。但葬很难打。整个老龙岭上的黄土层下全是干硬的胶泥土,一镢下去,只能刨个浅浅的牙印子。到了晚上,亲朋邻里又搭了个大半夜,这才把葬打好。
  第二天一大早发丧。
  赵凤年的儿子俊明,头戴大孝,腰缠麻皮,肩搭纤布,手拿一根缠了白纸的柳木孝棍,被“人主”王虎龙搀着走在最前边。小俊明一边走,一边往路上抛着用麻头纸剪成的买道钱。孩子还不懂事,还不太明白“死”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在过年前的那天夜里,爹和二伯都不见了。爹和二伯都是一样疼他的亲人,可现在两个人都见不上了,又看见家里每个人都在伤心地哭着,自己就也忍不住“哇哇”地哭开了。但孩子毕竟还小,手里的东西又多,走了几步就有点走不动了。王虎龙一看,索性将他抱到怀里,一边走一边流着泪帮着孩子抛着买道钱。
  

大龙骨 第二十章(4)
抬棺材的除了去县城抬赵凤章的王二蛋、赵月明等几个后生外,又新加了个刘狗吃。他是吃千家饭长大的,平日里别说是老龙岭上,就是十里八乡,有谁家办红白事情,也总是消息灵通不请自到,不为别的,就是图挣个饱肚。但不管到了谁家,他都懒得多做活。大不了也就是帮着挑两担水或是劈几根柴。但今天不同了,一大早过来,就自告奋勇地站到办丧事最为苦重的抬丧队伍里。有人嫌他面黄肌瘦力气小,怕拖累大家,就不想要他,谁知,倒把他给急得哭了一顿,说什么也不放手里的抬丧圪榄。
  棺材之后,是送丧的女眷们,王月娥、赵凤娇、白粉珍走在这一拨送丧者的最前边,一边互相搀扶着踉跄而行,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
  不多时,在老龙岭上一处向阳的坡地上,便又堆起了一座尖尖的坟丘。坟的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山岭和猎猎的山风,只有坟前的石桌旁,却插着一根青皮柳棍,仿佛在昭示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四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在通往县城方向的大路上,一行人匆匆向西而来,走过牛家老坟,穿过张村,直上到老龙岭上,寻到赵凤章的坟前。
  此时,防共团虽然已经将赵凤章杀害了,但仍未撼动共产党的漳源地下组织。张昆山、塌鼻二本来是想将赵凤章一案报上去邀功请赏的,没想到上边对此不置可否,甚至还怀疑他们是应付了事。张昆山不好辩解,回来后便一拍桌子又给塌鼻二一干子手下下了死命令:“一个月之内,务必破获漳源的地下共产党组织!”自此之后,县、区防共团又紧急部署,四处张网,在全县各区各村又一次展开了篦梳式的大排查。一时间,漳源之地又阴风四起,白色笼罩。尤为危险的是,贺玉庭和李梦楼的名字也悄然上了防共团的“黑名单”,漳源城内还贴出了通缉抓捕他们的悬赏布告。在此情况下,省工委指示县工委,暂时停止有关武装暴动的准备工作;县工委的成员,全部分散转移到偏远山乡秘密活动,以保存实力,伺机出击。
  今天夜里,贺玉庭一行正是借撤向西川悟云山的机会,顺路来和赵凤章告别的。
  几个人肃然而立,扼腕长叹。其中一人忽然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忍不住失声痛哭:“凤章啊,我的好大哥啊,你怎么就一个人去了啊……”
  良久,有人弯腰拉起了他,哽咽着劝道:“梦楼,不要哭了。凤章同志地下有知,他也是不想看到我们只会悲悲泣泣的。”
  “贺书记,我懂,可我这心里觉得太窝囊了,这样下去,我们还干什么革命啊?”
  “组织上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现在的离去,不是逃跑,也不是退却。我们的离去只是暂时离去,只是在复杂形势下采取的一种迂回。请你相信,也请大家相信,革命的低潮很快就会过去。天,终究是要亮的!”贺玉庭神色凝重,句句铿锵,既是在给他随行的同志加油鼓励,又像是在告慰长眠于黄土之下的英灵。
  李梦楼擦去泪水,将悲愤而激越的眼神投向贺玉庭。贺玉庭再环顾大家一眼,缓缓从怀里的贴身衣兜里拿出一张纸,借着微弱的天光,低声吟道:
  男儿生世何所求,鹏程万里任去留。
  精诚高洒化为泪,浩气长存漫空游。
  尽我心力为信仰,誓洒热血不空流。
  共产主义早日至,青春寿短又何忧!
  那是赵凤章在狱中写的七律《感怀》。这首诗是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地下党同志,在赵凤章牺牲前秘密获得,并辗转交到贺玉庭手里的。此时,白色的纸张上,还凝结着赵凤章殷红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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