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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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色的蝴蝶-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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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平衡失重的自我和躯体。弗洛伊德在《*的原则》(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一书中解释,患上“创伤的精神官能症”(traumatic neurosis)的人充满忧虑、不安和恐惧,自我时刻处于危险的意识中,经由噩梦的循环不断重临创伤的场景,重复经历事发的经过与痛苦的感受,而解决的方法就是赋予病人勇气重新面对现实,检视伤痕,承认苦痛的根源,释放被压抑的自我,才可化解纠缠的心结,否则创伤能牵动死亡的本能,引发自毁的意向和行动。《异度空间》最后的一场,主角张国荣危立天台的边缘,转过身来面向女友的幽灵,坦白忏悔,并重新相信自己日后能够携着记忆生活的能耐,那是一个直接面对创伤的姿态,女友的幽灵于是消失了,主角从死亡的阶梯上拉回自己,因为他不再刻意忘怀,而是将创伤变成生命的合成体,与它共存——这是将记忆挖出黑洞,重组于阳光下的自救方式。《异度空间》是一部肌理丰富的电影,张国荣饰演的心理医生,浮映了人性许多未知的领域,监制尔冬升在电影的制作特辑中指出,人总存在强迫性、暂时性的自我失忆机能,以便“遗忘”一些不愿记起的事情,但现实生活中的一些机遇一旦触发这些记忆的禁区,人会因无法面对和接受而导致失常;导演罗志良也认为大部分的城市人都是寂寞的,电影故事里的少女章昕、心理医生、包租公,以及独居楼上的青年阿世,都各自怀有不同的问题,不是被父母遗弃,便是家人去世或分离,致使创伤无法复元。如何反映都市寂寞人独自承担人性挫伤的后遗症是这部电影的社会面向,事实上,电影在开场的部分,利用主角的旁白、镜头的推移、心理学名词的展示,同时又通过包租公丧失妻儿的自述、章昕泄露感情和家庭困扰的日记、楼上青年无聊的恶作剧,等等,浮现一个城市精神病变的心理图像——精神异常因寂寞而来,但中国人对“精神病”往往存有偏见,不是将它视作“疯癫”不可近人,继而讳疾忌医,以致泥足深陷,便是漠视了它的严重性,忽略了失眠、幻觉和持续焦虑的症状,拒绝承认问题的存在和治疗的可能。电影的英文片名叫做Inner Senses,可知是一部探讨人性内藏的意识、感官和思维的作品,我们每个人既不能幸免潜在许多连自己也未曾察知的心灵障碍,也无法避免生活上出现异于常态的行为,正如电影借张国荣饰演的心理医生的口吻说:“人最难于了解的是自己,而人很多时候都十分脆弱,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日积月累便会变成心结,这些心结是家人和朋友所无法理解的,因此人必须学习调息和爱护自己。”这番话语,揭示自我治疗的重要性,同时也无奈地默认“寂寞”是生命本质的存在,如果不能自救,便只有自毁。这些接近自言自语的电影旁白,在张国荣自杀离世后的日子听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寂寞与生命同在,如果不能互相克服便只有彼此消亡!
  张国荣在《异度空间》的演出细腻自然,饰演的心理医生时而理性专业,时而惊惶失措,眼神失焦、涣散,脸容扭曲、憔悴,演活了一个精神病患者饱受心魔煎熬却又苦无出路的境况。张国荣曾经说过,他接拍《枪王》和《异度空间》的原因,是希望尝试一些另类的演出,多拍一些探讨人性的电影,而不想再重复相近的角色,而且他一向喜欢“darkdrama”,认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应该是多层次的,带有“psycho”的特质,这样才能抓住人物亦正亦邪、难分好坏的本质。在张国荣演艺历程的最后时段,他已经放下了以前水仙子的身段或情场浪子的形貌,尝试深入角色内在的负面,将人性的美丑与黑白具体呈现出来。
  

晚期歌曲的末世风情
岁月沉淀了成熟的光华,同时也沉溺了生命剩余无几的挣扎,张国荣在后期的演艺生涯里,不但演出了死亡的本能意识,也歌出了日落的末世生命。弗洛伊德在他的短文《论短暂》(“On transience”)中指出,快乐很快,生命很短,短暂消逝的东西越见其珍贵罕有的价值,也越容易引起哀悼失落的情绪,而艺术工作者和哲学家总带有这种先知的天分,比常人提早发现事物幻变和世界幻灭的事实。人生如梦,戏如人生,张国荣在最后的岁月里唱出了生命匆匆来去的苦涩——一九九九年他推出《陪你倒数》大碟,同碟收录歌曲《梦死醉生》,描画梦幻生死的*和颓废;二○○一年他与黄耀明合作推出Crossover,里面有一首合唱歌曲《夜有所梦》,诉说失眠的痛不欲生和苦海无边。这前后两首歌曲,相隔只有短短三年,却仿佛走了漫长的历程,由生命的狂欢走到颓败。或许我们可以争议唱片的歌曲内容是经由媒介工业和市场导向为歌手打造的结果,呈现的文化造像也不过是一个体系的产品,然而,我们也不能否认歌手与市场是互动的,形象的打造有时候不能完全脱离歌者本身的个性、气质、信仰和能力,没有张国荣与生俱来的颓废美,《梦死醉生》和《夜有所梦》便不能体现那份朝生暮死的震荡力。此外,作为殿堂级的歌手,张国荣自退休复出加入香港滚石唱片公司及环球唱片公司后,便一直参与唱片的制作,从曲词的选择到大碟的主题,以至音乐录像的拍摄,他都主导投入。如果说艺人和歌手有两种,一种是被动地演好别人分派给予的角色和身份,另一种却是在环境重重的限制中主动争取活动的空间,致力演出自己的风格,那么张国荣便属于后来的那一种了。香港填词人林夕在悼念张国荣的文章《四月一日之后》中写道:
  从一九九五年他复出乐坛开始,我替他打造了大量不同风格的歌词,飞扬、缠绵、妖媚、忧郁、沉溺、喜悦、悲伤,转眼八年,至此画上了句号。可遗憾的是,在最后的五首歌的歌词里,我依然按以往路线在感情世界中唱游,并没有写下一些心灵鸡汤式的歌词。监制曾经提醒我,别写太悲的东西,我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忽略了当时他心境上的需要。我忽然很内疚,写下了那么多勾引听众眼泪的歌词,究竟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林夕的自白道出了填词人与歌者之间长期合作的伙伴关系和紧密的情谊,也浮现了作为文化产品的流行音乐制作背后的人情素质,而我们常常说的“传奇”,便是在大众声光电幻里划下了属于个人的演艺风华,久久不能让人忘记,“飞扬、缠绵、妖媚、忧郁、沉溺、喜悦、悲伤”,就是张国荣给香港流行音乐定格的声情风貌。
  《梦死醉生》、《陪你倒数》、《夜有所梦》和《玻璃之情》都是林夕为张国荣书写的歌词,四首歌曲逐层深入生命无常的末世思想里,剖视世界倒下、自我分裂、情感崩塌的焦虑,从《梦死醉生》的“有一梦 便造多一梦/直到死别 都不觉任何阵痛/趁冲动 能换到感动 这愉快黑洞/苏醒以后谁亦会扑空”,到《陪你倒数》的“时候已经不早/要永别忍多一秒已做到/朝着世界末日 迎接末路/要抱着跌倒”,甚或是《玻璃之情》的“我这苦心 已有预备/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堕地”,道尽生命个体的脆弱、醒和梦的界限模糊,以及当“时间”走到尽头的幻灭和一无所有。弗洛伊德说美丽的事物总容易凋萎、消亡,不能恒久保有,因为寂灭是世界自然的定律,有生必有死,亦方生方死;克里斯特娃也说当人沉溺于事物短促消逝的哀伤到了极点,便会产生狂喜的反射,为了支撑沉重的哀痛,必须以狂喜的轻省提升生命败亡的美感(BlackSun;0—0)。从美学和哲学的角度看,玻璃坠地、天摇地撼和颓垣败瓦是生命和世界无可奈何的归宿,林夕的词、张国荣的歌声,不过是唱出了无常的有常、有情的无情而已,而受众如我却会在这种苦痛的沉溺当中获得狂喜的*和寂寞的抚慰,像弗洛伊德所说的先知一般提早领会和应验事物寂灭的真理。
  个人最喜欢还是张国荣与黄耀明合作的《夜有所梦》,将失眠的苦况痛快淋漓地披现眼前,凡有类同经验的受众定然会身同感受:“现在二十四度现在二十五度/现在二十八度 现在没事给我做”,是反复不能入睡的挣扎;“偷窥我 跟踪我 惊险到想吐/我拒捕 我要逃 我要挂号/我一路睡不好 只为噩梦太嘈”,是梦魇的压迫和恐惧的侵袭;“逐步逐步镇静 逐步逐步镇静/现在尽量镇静 别问为什么镇静”,是企图自行治疗和平衡自我的做法,但总会徒劳无功。弗洛伊德在阐释抑郁症的状态时说,因着无法解除心魔而致使失眠,是一个自我即将耗尽的过程,是悲伤承载至无力承载的结果(“Mourning and Melancholia”;)。《夜有所梦》揭示的是无重的失眠状态,掺杂惊恐和忧郁的缠绕,噩梦周而复始,漫长没有尽头;此外,“失眠”可说是一项最孤独的挣扎,根本不可能有旁人能够伸手援助,反而越是挣扎越孤立无援,惊恐和压抑也随之加强和加深,犹如跌入无底的黑洞之中,不知失眠何时终止,睡了醒了又能否再睡,明天晚上是否重蹈覆辙,终至有一种无法自我掌控的焦虑和颓败,直至崩溃。
  《梦死醉生》唱道:“不开心 再睡到开心……苏醒以后难道你会哭出笑容”,《陪你倒数》唱道:“大结局 今天最后/不必寄望来生 等拯救/不要彼此诅咒/你亦无余力再走”,这些唱颂,让我想起了张爱玲的说话:“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或:“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张国荣演出了苍茫的生命,也唱出了末世的个人风情,在妙曼的歌影声情里,他和为他打造形象的幕后功臣从来都没有刻意建构一个智者的角色,解决时代的问题;相反,张不过是掉落风尘的人间行者,以*的姿态告诉我们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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