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安意如 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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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安意如 TXT-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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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现实。也曾诗文博富贵,恩荫入仕,一阕词引得龙心大悦,做了清贵的官。

  后来,父亲死了,应了一句古话:“树倒猢狲散。”那些猢狲们都散了,去攀附新的树,世事改变了,人事翻新了,独他不愿醒来。是词人的浪漫本心,宁愿和李煜一样,放纵自己沉溺在南唐旧梦里。

  变成一个终身生活在回忆里的人。

  小山词中多酒,多梦,如果抽去了“酒”,小山词会黯淡失色太多。读他的词就像是朦胧微醺时行在回忆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可是酒醒后回望来时路,却只有四个字——悲辛无荆

  《小山词》中我最爱他那首《鹧鸪天》,当中那三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是引我读宋词的始作俑者。如今仍能遥遥忆起,年少时读到这阕词的心悸神摇,似杨柳舞春风。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 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鹧鸪天》

  没有几个多愁的,细致的,婉约的,多情的女子能抗拒这首词,假装浪漫的话就更不能。有一种毒,名婉约,能让人甘心含笑而死。

  醉颜,是撩人的红,抚着,感觉温暖滑腻,手颤了,酥麻入心。

  娇颜,冰肌,眸凝春水。

  爱情,在他的手掌之中解冻,涓涓潺潺。

  公子,为你一舞如何?当年在沈公子家初见……

  是的,他记得她的舞姿。

  她低了头,舒了舒水袖,抬头,曲了腰身,嘴角,笑意缠绵。依稀仍是当年模样。

  颤,巍危如桃花临水。

  她的舞引他入迷。他痴痴地看,想起当年沈、陈二人家中欢歌饮宴的情形。小莲、小鸿、小萍、小云或歌或舞,风姿各别。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她们未曾对他有过怠慢。或许是她们不敢,她们的身份卑微,而他,虽然家道没落了,依旧是相国公子,主人的上宾。

  因此她们待他,没有外面那种世态炎凉爱人富贵憎人贫的那种怠慢。她们爱他,爱他风雅,爱他的才,爱他丁香花似的忧伤。这是他最后能获得的一点安慰。

  好景不长。沈廉叔和陈十君这两位情投意合的朋友死后,小莲、小鸿、小苹、小云流落江湖,他失去了最后一片栖身乐土。

  不料多年后,他又遇上故人。

  《鹧鸪天》写他与相爱之歌妓相逢的情景。“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是浓醉前的殷勤;“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是歌筵时的丰盛绚烂;“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是爱的刻骨思念;“今宵剩 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是相逢后喜悦无限。

  这首词,满足了爱的全部需要,却如此的精短深长,最难得用语淡而有致,不好堆砌。如爱到最后,是情多无语,水深无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超越了一般的男欢女爱,那淡到极点的思念,侵蚀到梦中。当中隽永之处,细细体味,能让人心动神遥是的,小山的词是这样的,好像清水莲花,艳而不妖。格调,小山一生未放低的是他的格调。所以他写爱情,他写艳词丽语,写到动摇人心,却绝不为人轻分罗带,出卖颜色。甚至,当位高权重的苏轼去慕名拜访他的时候,这位已经日暮途穷的贵公子,依旧很倨傲地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他很不给面子地对东坡说:现在朝中的亲贵大臣,多半我家从前的门客,我都不想见,你自然也免了……搞得这位文坛领袖很没意思。这可是苏轼啊,只得摸摸鼻子离开。换了别人。还不知怎样记恨,回头怎样去刁难他呢!这个任性的孩子。他自己的艰难障碍,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说起来,苏门四学士中的黄庭坚算是他的知音,黄庭坚称小山是“人杰”,却也说他痴亦绝人:“仕官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他升不了官,不会利用一下老爸的资源,厚厚脸皮跑跑后门,是痴;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却不去参加科举考试,是痴;一生花钱无数,家人却饿得哇哇直叫,是痴;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却仍以诚待人,是痴。

  庭坚评论小山的话一针见血,又充满黑色幽默,让人看了忍不住莞尔。用这“四痴”概括小山的行事为人,可谓精当妙绝。从黄山谷的勾勒中,不难看见一个失意而狂傲的词人背影。如果说李煜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那么晏几道就是永远也不肯低头的痴人。他宁愿千百次地咀嚼往事,也不愿对现实稍稍妥协。

  很多人说,纳兰容若是“清代的的晏小山”,因为两人都是相国公子,少时生活奢靡,后来家道中落;两人际遇相似,词风亦有相近之处,都是走清嘉妩媚的路数,都擅写小令,擅写爱情,写到极致,绚烂到让人忘记题材的单一。

  然而小山毕竟不是容若,他没有早逝,他不写悼亡,他没有满洲子弟鞍马骑射的功夫,功名一路更是平庸,终生只做过许田镇监、开封府推官等小吏。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始终在回忆,不停地回忆,是生活在回忆里的人。

  然而沉湎于旧事的怀念,对容若来说像悲辛无限的二胡曲,对小山来说却是嘹亮入云的羯鼓,带他坠入荼蘼旧梦。他连惆怅亦是惘惘的快乐,像春日邂逅一阵杏花雨,雨停后,怀念继续。

  繁华若真如一梦,过而无痕多好,人就不必失意,只当醉了一场,醒来仍过平淡的生活。可惜做不到,这个高贵敏感的男子,他时时刻刻都在感伤怀念着旧日的生活。

  长长的舞,舞落他半生繁华。楼下,姆妈尖声尖气地叫,有客到!舞停了,他苦笑,敛衣起身。检点身上的所带全部银两,也不够他在这里再留宿一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临别梦醒的一霎,他突然间化出了李白的诗意,写下一阕《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要走了。小萍。这个,留给你,再见面你要歌给我听。

  ……她执住他的手,不舍,凝噎。女儿心事,他应该明白。

  是的,他明白。然而现实迫他离开。

  下次,再来看你。他切切地说,不敢看她,有些心虚,黯然。

  她破了例,送他到楼下。他回头,见她站立在紫藤花下,幽幽人影,落花满地,梁间燕子不解人愁,依旧双飞,呢呢喃喃。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念道。一瞬间,他恍惚了,到底人生似词,还是词如人生?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文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邂逅一首好词,如同在春之暮野,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蔓延,黯然心动。遇见少游的时候,我正是如此。

  读书的时候,有同学凑过来问有好的情诗没有。知道他的意图,我眼都不眨,挥圆珠笔就写下少游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后等着他来问我什么意思,问明白了,好去哄女孩子,也算我功德一件。这小子却大叫:啧啧,这个这个我知道嘛!那个项少龙泡赵雅,陈家洛追香香公主时用的都是这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还以为是“淫诗”。后面那两句我更熟,一般有了新的进攻对象,没空分身,我们就会安抚旧的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香蕉你个芭拉,这群“人渣”,千古名句被他说成“淫诗”,坏我偶像的名声。真是气死人!

  少游这个人真的是天生的才子,少年时就文才华瞻,名盛一时,苏轼称赞他“有屈、宋之才”,王安石也说:“其诗清新妩媚,鲍、谢似之。”连牛郎织女这样伧俗的故事,到他面前,也变成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临水照花似的惊艳无语。隋帝杨广的两句淡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在他的笔下轮回,成了“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可知的天生好语言。

  “千万寒鸦”缭乱嘈杂,改“数点”则意境全出,盗意不盗境,仿佛一艳俗女子洗尽铅华,叫人耳目清亮。最不能小看的是这一字之易。 古人有“一字师”之说。《红楼》里元春归省,才试宝玉,宝玉题诸院的诗匾都说得过,独怡红院因是后来他的住所,如同与人的远亲近疏,题的反而不合元妃意。元春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又命他作诗,结果这个痴人仍写个“绿玉”。 宝钗私底下提点他把“绿玉”改作“绿腊”,这呆子大喜,立时要赶着宝姐姐叫“一字师”,惹宝钗戏谑。王安石有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绿”字曾作“到”、“过”、“渡”,皆不能满意,后来偶然想到一个“绿”字,顿时觉得洞开心臆。佳人佳时并俱,那个字,那一句,好像天地洪荒开始就已经等在那里,等着和他亲近交接。

  可叹少游有丰盛如筵的才华,亦是个命禄微薄的人。他一生仕途坎坷,总不得意,二十九岁、三十三岁时两次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名动天下的“山抹微云君”直到三十六岁才进士及第,真像张爱玲国文考试不及格一样,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北宋元祐年间旧党得势,苏轼曾向朝廷推荐秦观,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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