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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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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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声音。
  
  那一记已是倾尽了全力,打完了,整个人也应势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垂下的手擦过碗沿,终究是泼洒了半碗。
  
  泠霜刚刚也是气恼他前日所为,却听他今日还敢当着她的面再提,一时气不过才出了手,本以为他必能避开的,谁知他却挺直了不避,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现在,她也不知道他将如何。
  
  段潇鸣将药碗稳稳放在床头柜上,又抱起她躺好。双目盯视她,平静没有一丝温度:“气出了?可以喝药了?”
  
  泠霜惊疑地抬起脸来看他,这还是段潇鸣吗?这样地好脾气?恍如一个体贴的丈夫,百般耐心地呵护娇妻,而不是那个阴鹫冷酷的仗剑杀戮的大漠苍狼。
  
  她瞪大了一双眼,只顾着一瞬不瞬死盯着他瞧。
  
  段潇鸣复又从床头柜上端起那碗药,端到她面前,冷硬道:“喝药!”
  
  药气翩跹飘进鼻头,泠霜干呕一声,忙偏过头去,喊道:“不要!”
  
  “为什么?”段潇鸣语气已然不善。他的耐性已经告罄了,这个女人要是再惹他,可就没有刚刚那么好过了。
  
  泠霜不答,将身子缓缓地蜷起来。刚刚一阵折腾,锦被早不知到哪里去了,身上一阵燥热一阵颤抖,难受极了。
  
  正当段潇鸣气极,要捉住她往下灌时,忽然听她有气无力地低低咕哝一声:“苦……”这蒙医的药也不知是怎么配的,奇苦难当,中医的药已经够苦了,可这蒙药竟还要苦上百倍,一股怪味道,第一天小惠端来时,她远远闻见就呕吐不止。喝了几口,终究是全吐了。
  
  本想着也不是什么大病,躺两天也就好了,可是,谁知,一日一日过去,却越发沉重了。
  
  他就这样愣在当场了!她说什么?苦?!
  
  原来,她不肯喝药,不是在气他,也不是撒娇邀宠,吸引他的注意,而仅仅只是因为药苦?!!!
  
  这下,段潇鸣真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又或者,可不可以叫做‘自作多情’?
  
  一个大男人,就这样,端着不再热气腾腾的药碗,呆在那里。
  
  良久,终是一叹,望着她瘦削到突兀的肩骨,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喝药!”
  
  泠霜本不想搭理他,忽然想起什么,轻轻转过身来,病容漾出一抹笑来,直直地看着他,柔声道:“我要你喂我……”
  
  “但是……”泠霜顿了一顿,道:“不准用勺子……”
  
  尚发着烧的娇容,双颊艳艳彤彤,又是那般黠慧地不可捉摸的笑,久违的那份娇嗔,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出什么招数。
  
  但她就是这样抬脸仰望着他,像乞怜撒娇的小女子,可爱而让人忘记危险。
  
  段潇鸣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他既看不透她想干什么,自然也不会让她看透自己想做什么。倏忽哈哈大笑起来,仰头就啜饮了一大口药汁,低头一点一点哺喂。
  
  涩苦甘辛在同一时间席卷而来,一一辗转流过味蕾,他的舌,巧如簧,灵如蛇,一点一点推搡,一点一点痴缠,就是不让她有机会吐出来,货真价实地全部咽下去。
  
  唇齿厮磨,属于男人和女人最特殊最亲密的交流方式,两条同样濡湿绵软灵活的舌缠在一起,绕在一起,或许,这一刻,是真实的,没有刀戟声的嘶哑,没有痛苦的绝望,谁也不会去计较得失,谁也不会去计较成败,谁的立场,谁的家国,谁的野心,谁的仇恨,在这样诡异而原始的当刻,一切,都不再重要。
  
  但是,在那之后,重新从游离的梦幻边缘回归现实,一切又都历历在目,并没有烟消云散。
  
  身体和烈酒,一样都是可以让人遗忘的。所以,青楼和酒肆,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两样东西,在越繁华的地段,这二者,就越繁盛。
  
  有一个词,叫醉生梦死!
  
  生的时候,可以一直沉醉,死的时候,却是在梦中。这要多少辈子的积德,才能修来这样的福气?!
  
  一碗药,苦涩难入喉的一碗药,喝完了。
  
  当迷离的视线重新渐次清明,繁华绮丽的画卷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鼎盛了千年的六朝古都,一点一点淡去,淡去,黄土和孤城渐渐在上面明晰,最终,那幅卷轴褪淡成了一抹五彩的昏晕,消散在风里,正如它轻轻而来,悄悄而去……
  
  最后,连黄土和孤城也一并淡去,扩散开去,聚拢而来,凝成黄色的脸,黑色的眼。
  
  泠霜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真真切切地看着他这张脸,轻轻地伸手,轻轻地去触,整个掌心贴在上面,那每一个毛孔,几乎都可以流出沙子来,几乎都可以刮出劲风来。
  
  “你这女人!病成了这样,竟还如此泼悍!”段潇鸣悠悠笑着说道。被她打了一巴掌的这半边脸,还真有点热辣辣地微疼。
  
  泠霜的视线依旧茫然,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她覆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婆娑。她又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捧起他的脸。
  
  段潇鸣错愕地看着她,却不挣扎,任她所为。
  
  他的脸,很黑,很粗,与临安城里,士族家的公子,从小娇惯起来的纨绔子弟完全是两个极端!他的脸简直就像一个十足的农夫,勤勉而沧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或许,如果,他解了剑配,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农夫,肩挑一旦,用一生的劳作去养活妻儿老小。
  
  但是,没有如果的。她知道,这个世上,从来都不曾有过如果。
  
  他那样的人,生在剑下,死在剑下,没有了纷争,没有了角力,他会死!会痛不欲生!
  
  她越发认真地捧着他的脸,与她印象中的无数张脸一一比对。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江南的水土不仅滋养出冰肌玉骨的绝代佳人,就连男子,亦是别有一番风骨。
  
  就像顾皓熵,白面清癯,他有着文人最典型的品格,温文尔雅,谦恭礼让,与你说起话来,总是轻轻的,柔柔的,像一曲七弦琴上最柔美的筝调,清越悠扬,百听不厌。
  
  他有渊博的学识,纵古论今,他知道那么多那么多前朝轶事,诗词曲赋,与他谈天,没有人会感到厌倦。她总是以能够成为他的听众而感到欣喜和骄傲!尤其,他还会每每体贴地为她沏一壶雨前新贡的龙井,清香甘冽的茶香,就像他看你时的眼神,盛满笑意,温润如玉。
  
  他是前晋宗室,现今天下三分之一的顾氏朝廷最优秀的皇子,他有所有身为一个皇子所应有的高贵与优雅,即使是拂袖之间,都是那样从容矜贵。他的幕下,有三千门客,他们自四海慕名而来,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他的美名,天下人都知道。顾皓熵,谪仙一般的男子。
  
  临安城的宫阙里,多少次的宴饮,袁泠霜与顾皓熵并肩而坐,两家有意联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在朝中内外,早已不是秘密了。
  
  她与顾皓熵坐在一处,一对壁人,这一幕,曾经羡煞过多少名门千金,博多少艳羡赞叹。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无法在脑中搜寻出他的脸?即使是连一个最平常的表情,都是如此模糊,如此模糊,连轮廓都消褪地几乎不见。
  
  顾皓熵,曾经是她十三年生命里最亮丽的一道风景,代表了她少女时代所有浪漫的憧憬和梦想,贪嗔痴恨,流年如雨,那个曾经让她非君不嫁的人,今天,她却无法拼凑出他的脸……
  
  转朱阁,低绮户,要逃过嬷嬷们的管束,偷偷觑一眼从大哥那里撒娇缠打得来的艳曲,牡丹亭的杜丽娘,西厢记的崔莺莺,脸红得似要滴下血色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生死相许,相许,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个福气的!可知道,你想许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要你?!
  
  泠霜狠狠地闭起了眼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段潇鸣没有诗人浪漫敏感的思维,没有君子谦谦翩翩的风度,他永远也吟哦不出那些优美绮丽的诗词。他有的,仅是最原始的野兽般的凶狠,诱捕他的猎物,然后,用尖牙利爪把它撕碎。但是,如今的天下,需要的,恰恰不是诗人和君子,而是他!凶残暴虐,却有足够的野心与力量征服战争,将乱世重新归宁!
  
  可是,隔在他们之间的,又何止是千里江川!
  
  泠霜松开了手,轻轻地低下头去。他,永远都不会是她的良人。
  
  
                  月满汀州霜满天
  段潇鸣和衣躺着,把泠霜密密实实地圈在怀里。刚刚喝过了药,现在只要再发一身汗,便能好了。她体制天性属寒,大热天里都几乎不出什么汗,所以他才非要抱着她不可。
  
  灯烛都已经息了。室内一片昏暗。
  
  谁也无心睡眠,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起,空留一室岑寂。
  
  “我倒是轻看了你,大府里教养出来的小姐,竟还有这样的手段!”段潇鸣闷闷地已经笑了许久,终究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泠霜听了,到底是恨着的,袁氏称帝已久,自他口中说出来,亦不过一届权臣篡位。只是,这一切,于现在的袁泠霜,已经不再重要。且见她不恼反笑:“你没有听过,以口接气,病气便能转嫁,这样,我的病,就能好了吗?”
  
  她闭目假寐起来。自小轻眠,母亲哄她睡觉时,总是说,即使睡不着,养养神也好。所以,她便听话地闭起眼睛,到后来,到底真睡假睡,便没有人能弄清了。
  
  又是一阵静默,段潇鸣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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