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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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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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错》阿黎 ˇ郑婉芷番外2生查子ˇ 
  生查子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清·纳兰性德
  
  “皇后!皇后!饶命啊!皇后饶命……饶了我们吧……皇后!”一个又一个的宫嫔挣脱钳制,扑将上来,抓拽她及地的广袖与裙角。平日里一双双保养精细的纤纤玉手,从未干过半点粗重活儿,绵软莹洁,细腻如玉,可曾找得到半点薄茧?细长的十指,涂满丹蔻,鲜红触目,本是一双双美人手,抚琴弄墨承欢君前,而今,却化作一双双白森森的仿若从十九层炼狱里伸出来索命的冤鬼的手,匍匐在她脚下,哭着喊着求她饶命。
  
  郑婉芷依旧一动不动,正襟危坐,双目平视前方,仿佛那里正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她的脚下四周,已经有许多嫔妃的尸体,一滩滩浓黑的血,污了她脚上的凤头履。
  
  两个孩子都吓傻了,死命地窝进她怀里寻求庇护,柔嘉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全身瑟瑟发抖,抬起头来无助地望着她:“母后,我害怕……”
  
  听见孩子颤抖的哭音,一直神离在外的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地俯下头,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无比慈祥而柔和,徐徐地弯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来,伸手抚上她的前额,柔声道:“别怕,有母后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皇后……饶命啊……”
  
  太监们开始在整个宫室内外点火,因为事先浇了火油,所以火势又急又猛,不假时,交泰殿已经陷入一片火海。还没有咽气的嫔妃们无处可逃,一个个都拥挤到宫门前,用手去扒抠早已被几层钉板钉死了的大门,十根如玉的指头顿时血肉模糊,可还是不断地有人去尝试。
  
  火舌里里外外地蔓延,平日里那些精贵的器物,钧窑的瓷器、和田的玉雕,还有那些贴金包银的木器漆器,任凭再怎样的精妙绝品举世无双,到头来,都经不起这大火的催烧,一阵阵器物受不了高温炙烤而爆裂的声音,成了嫔妃们对死亡哀嚎的最协调的配乐。
  
  自前晋太祖定都临安,为原配发妻营造交泰殿以来,三百年里,交泰殿遭三次大火,却依旧不损其质,都没有撼动根基,而这一次,却是在劫难逃了。
  
  她望着脚下这些昔日貌美绝艳的嫔妃,当初选进宫来的时候,哪个不是名花倾国,家世显赫?君前邀宠,一个个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为求君王一幸,怎样的手段使不出来?她们不是口口声声哭着喊着有多爱他吗?那现在,为何,却没有一个甘心为他去死?!这,就是他平日宠幸的爱妃,他喜欢的女人?他拥有的爱情?
  
  她不明白,不明白……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何一向谦恭儒雅,文武双全的袁二公子,忽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刻薄寡恩,阴沉狠厉。
  
  不明白他看她的眼,为何不再温柔,而总带着嘲讽与厌恶;不明白他为何不愿意同她好生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字;不明白为何他们这么多年夫妻,相互之间除了互相嘲讽,竟什么都没有了……
  
  她从来都不想与他针锋相对的,可是,如果她不这么做,她甚至连他憎恶的眼神,都将失去……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难道,她郑婉芷真就这样一无是处,真就一点都比不得袁泠霜吗?
  
  她僵硬的面部表情,陡然扯出一个苦涩之极的笑容。
  
  为了一个袁泠霜,他可以不顾举国安危,咬紧了牙关再三回绝段潇鸣派来的求亲使臣;
  
  为了一个袁泠霜,他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冒着那样的危险前往大军压城的金陵;
  
  为了一个袁泠霜,他可以不顾这一味□蚀骨的毒,任由她在这禁宫里制造危险!
  
  袁泠霜真的有那么好吗?!真的好到即使那是一味五步穿肠的毒,也可以让他饮得甘之如饴吗?
  
  汪重派了人来叫她去劝阻他,她一见到他的那个表情,就已经知道,她是劝不住他的,正如她劝不住他那颗原已偏离了正常轨迹的心回归正途一般……
  
  尽人事,听天命。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可是,依旧挽回不了……有时,她真想知道,他和袁泠霜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以这样铭心刻骨,可以这样义无反顾!
  
  他接袁泠霜回来的那日,交泰殿的长史女官悄悄来回她,说太医已经查验过了,果真是一身的伤,背上全是交错斑驳的鞭痕,身上还中了一箭,还曾经烈性小产过……
  
  当时她正卸妆要就寝,长史就站在妆台边上,声音那样低,却又格外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钉进她耳里。
  
  那一支点翠金凤钗握在她手里,凉凉地沁出一股冰冷,细长的簪身被她用力的压进掌心里,深深的一道红印子,就像她此刻被千刀万剐了的心。
  
  她只淡淡一笑,袁泠霜毕竟是袁泠霜,这一身的伤,怕都是为了他预备的吧?她总是能如此恰到好处地知道,如何才能叫他深彻骨髓地心疼。
  
  * * *
  
  手旁的一张起翘连云雕龙凤呈祥纹样的小案上,摆着一架小千叶灯,连着烛台的那一根主干上,向两旁各延伸出七个枝杈来,每个枝杈便是一个烛插,用六片镂刻精致的银叶子托着,那一点烛光,便是那叶间的蕊。
  
  长史早已退下,守夜的宫女在外间掌灯,四下里一片安安静静的。她只单手支着腮,定定地瞧着那膏烛上,一滴一滴的烛泪往下滴。那六瓣银叶子围成的托儿,已累的满满的烛油,冷凝成一堆毫无章法的烛膏。
  
  一阵细微的响动,把她惊醒过来,只见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蛾子,扑到了一根烛上,‘噼噼啪啪’地胡乱扑腾着翅膀,却没有要从火中挣脱出来的意思。
  
  明知是死,却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原来,蛾子的心性,竟是与人如出一辙的。
  
  不过须臾,那蛾子已经死绝了,她用手里的簪子,轻轻地将那尸体拨了出来,只看了一眼,那焦黑模糊的一团,已是完全的死物了。
  
  屋子里昼亮如昔,可是,她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暗沉,幽深森冷,叫她不自觉地从心底里生出悲凉来。
  
  她坐在妆台前,看向面前摆着的大铜镜里,那个明媚的影:也是明眸皓齿,也是才德兼备,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哪个不是赞一声大家风范?也是花样年华,也是少女情怀,书里画外,花前月下,谁不曾暗自怀想,要嫁一个如意称心的郎君?
  
  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一张红颜,分明还是当时容华,可是,这一份恩情,他却始终欠了她!
  
  郑太常家的二小姐,那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自幼与男儿一般教养,人家读的《女则》《女戒》,她却是跟着兄弟们一道读经史子集,权谋兵法,哪一部典籍能够考倒她?父亲每旬来查验各人功课,哪次不是将兄弟们一顿数落:“连芷儿都比你们强!”
  
  可是,可是!任她再怎样博学冠通,任她再怎样玲珑机敏,纵使她能翻过天去,却独独翻不过他的一颗心!
  
  都说女子爱照镜,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害怕照镜,恐惧照镜,她总怕看到镜中照出的那个自己来,那个被他厌弃的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在她心中,他是她的知己者,悦己者,她的死她的容,都只为了一个他,可是,在他心目中呢?
  
  每夜,她总不敢轻易卸了妆去,直到听见他御辇的声音,那一记记响亮的鞭响,伴着车轮碾压的声音,从永巷那头远远地来,近了,更近了,她的心,跟着跳的快了,更快了,可是,终于,御辇还是没有停下来,慢慢地过去了,朝着西宫的方向,那鞭声,越来越渺远,渐渐地小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心,也跟着骤然冷下来,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皇后失宠御前,这是宫里公开的秘密,更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宠幸后宫,却也是图个新鲜,任哪个主子,再得宠,也过不去一年。宠着的那一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皇帝也下旨叫人摘去,可是,过了这份劲儿,还不是冷了撂了,连一眼也吝惜去看。
  
  宫里人都道,这才是真真地显出皇后的手段来,这中宫,是名面儿上的冷落背地里的宠着,不然,怎会这样?
  
  头一回听这话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妆台前,一直笑着,笑出了眼泪,猛地发狂一般,将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挥手一扫,珠玉金银,钗环簪佩,落了一地,铿锵刺耳里,多少琉璃翡翠水晶玉器摔了个粉碎。那些大大小小的珍珠玛瑙散了一地,叮叮地弹起来又落下,不知滚到了哪里。
  
  外间的奴才们听见声响,全都一股脑推门冲进来,面面相觑地望着她。入宫这些年,她几曾在人前失态至此?!
  
  * * *
  
  火势越来越大,一路摧枯拉朽,滚滚浓烟笼在整个宫城上空。
  
  一双儿女已经在她怀里断了气息,嘴角还挂着血迹。一动不动,恍如熟睡一般。她用手轻轻地拍在他们背上,就像所有慈祥的母亲,温柔地哄孩子入睡一般。
  
  嫔妃们的哭嚎声已经完全淡了下去,还剩下没死的,也都没了力气,软软地趴在地上。除了大火焚烧发出的刺耳的‘哔嚗’声,整个交泰殿安静地像一座巨大而奢华的废墟。而今,只剩她一个人还安如泰山地坐在这座废墟前。
  
  大火的高温将她整张脸都烘得艳红,就像是每逢最盛大的场合,国母之尊必须要正装出席时的妆容,浓艳极了。
  
  高热的温度和呛人的烟气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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