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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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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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出清宁宫的门槛,再也没有来时的轻松,那些刻意要忽视的,不愿多作搭理的事在脑中不断盘旋,以前只是旁观,当真正置身于此时,才意识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暗涌,并不是借由一朝一夕的感情便可以放任的。
  不知不觉便往永福宫的方向去,背后却有人叫我,“弟妹留步。”转身见伊娜沁快步走上前来,招手道,“好久没见着弟妹了,这是去侧福晋那儿?”
  我这才发现到了何处,福了福身笑,“想是往日习惯了,从清宁宫出来不觉就往这儿走。”
  她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弟妹若没有急事,可陪我去园子里走走?一会儿咱们同去瞧五格格?”
  我想起上回应承她要登府教琳琅作画,还未兑现,不好意思再推托,只笑道,“齐尔雅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心里颇为奇怪,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想和我促膝长谈。
  便折向清宁宫后那小林子里去,待行至假山左近,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紧握我的手,“弟妹,你要怪就怪我吧,他一定要见你。”
  “他是谁?”我心中一动,“六哥?”
  伊娜沁轻轻点头,眼光微有失神,“是他让我约的你,有些话他要亲口与你说。”说罢,即要离去,我在她身后扬声道,“六嫂且慢,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你的面讲的?”
  “多谢你这句话。弟妹的意思我懂,不过那是他和你的恩怨,多一人知道未必是好事。”她驻足片刻,终还是没有留下来,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爬上心头。
  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草长莺飞的天气,明朗纯粹的笑容,彼此静立着对望。
  我轻吁一口气,朝他微笑,“不知六哥找我有什么事?”从脑中拂去那些朦胧的印象,剩下的只有蒙上了尘埃的双眸,再也不复清澈。每次看到他,都不得不提醒自己,往事远去不可追,今已非昔比。大婚点烟敬茶过后,我便不曾再唤过他“金公子”,这一声“六哥”,该是更温暖的叫法吧。
  可眼见他眉尖已经微皱了起来,却未多言,只道,“时间无多,根度尔台吉一会儿便到了,我长话短说,笙生……”我们的目光在空中蓦然相撞,他顿一顿“弟妹”二字终未出口,“这桩事我一直犹豫是否该让你知道,一年来每每思及,都觉得愧疚万分。”
  一年之前……心头转过若干念头,描出淡淡影廓来,“六哥但说无妨,我在这儿不就是为等这番说话?至于‘愧疚’一词,我一直以为该是我对六哥说的。”
  他长叹,目光缓缓落在我面上,“如今你生活平静,我本欲将当时之事瞒你一生,却实在熬不过自己这一关,说来还是我的骄傲与自私作祟,若不与你言明,时日愈久,负罪愈深。那时你因救二阿哥而失足滑落假山,得大汗亲口允诺婚事之后,可与十五弟因一瓶‘红魁麝香丸’误会争执?”
  我心底巨震,此事关乎皇家声誉,隐秘甚众,他如何得知,更连事由都一清二楚?不由得疑惑骤深,再看他目光中不觉已有戒备之意。
  他见我如此,一丝苦笑便攀至唇边,似连最后一分侥幸都消失殆尽,“看来是真的了。”
  “六哥何出此言?”我暗自捏紧拳,再问时已有些慌乱。
  “若不是我,你那日便不至与他误会收场,更连带那未出世的孩子无辜遭人非议。”他缓缓道,当下将他如何在大吉山房遇到我,起了疑心又复返逼问那方姓老板,直至寻到宝善堂高大夫,晓以利害方知我未婚怀孕,随后着人跟踪李海,见他得到红魁麝香丸便伺机截人,严拷之下李海语焉不详地说出我所怀乃是天家血脉,他只道是真,大惊之余即着人送匿名信与多铎……引出事端来的种种一一说了遍。
  我立在那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早春的清风融着些许的寒意,拂在面上叫人清醒无比。那桩事的众多蹊跷之处,似是浮出水面来,或许是不愿相信李海的忠君之深,或许只是不曾想到竟然和他也有关联。
  “不关你的事,六哥,你也不过是为了我好。”震惊过后,心里很快平静下来,无论对错与否现今都不重要,他告诉我求的就是问心无愧,是我这一句宽宥与谅解。
  “不是!笙生,你难道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你为何还将我想得如此之好?”济尔哈朗猛然逼近一步,痛苦之色丝毫未因我的话而减轻,反盈于眉睫,“我与信于十五弟是为着,为着……”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咬牙道,“我信你是为了我好,这便够了。”
  他却一手抓紧我肩,“你听我说,我不希望你入宫为妃,也不希望十五弟得到你!才算准时机让他正与李海在宫外相遇……”
  “倘若我告诉你,即使这样我也不曾觉得你对我有所亏欠,你还要说么?”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到那双眼中深深的后悔,痛得颤栗,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拥抱他,“你看,现在也很好。”
  “笙生……”他在我耳边轻道,我闭一闭眼,松开手,从他的怀中脱出身来站定,“我也可以问一件事么?”
  济尔哈朗微有诧异,仍点了点头。
  “大吉山房的人,你动了什么手脚?”我道出心中的疑问,抬眸望去,却见他方平复下去的面色旋即大变,“你都知道了?”
  看来确有其事是真,我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本也没什么事能永远瞒得下去。”
  “你可以怪我,只是如果我不那样做,他们谁也活不了。”沉默在空气中迅速蔓延,日落的余晖穿过稀松的树影,给院中的所有蒙上一层悲凉的色彩,他微挑了挑唇角似是自嘲,“可惜我虽然赶早了一步,却还是没能救得那些人的性命,真的,我没想到。”
  “这话怎么说?”心里没由来的一跳,他的目光掠过来,却问,“你在套我的话?”
  我自悔失言,但见他目光灼灼,简直洞若观火,仗一口气道,“不错,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笑中已有三分勉强,偏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必要么?”我淡淡道,要让他开口办法很多。
  “你出事第二日,我便着人遣散大吉山房与宝善堂所有人,又给每人五十两银子,嘱他们离开沈阳往别处谋生,为的就是防着他们牵扯宫闱之事无辜被灭口,待我下朝回府途中得消息来报,已无一人幸还,当时正白旗亲兵仍暗中在四处官道上寻人……”他说得已十分含蓄,我却觉眼前昏黑,勉强镇定问,“共有多少人?”
  “那些人还带着家眷,共六十……有四。”想必我脸色十分可怖,他眉关紧锁,语气却是温柔安抚,“事已至此,你也别怪十五弟心狠,他若不是信了我与李海,对孩子有所疑虑,为求保全你清誉万无一失,断不会出此下策。更何况,他不这么做,宫里……也未必就肯轻易罢休。”
  “可他若不动手,宫中不一定追究,那些人就有平安无事的可能,对不对?”
  他反驳不得,只低低地看着我,“笙生,我不欲你知就是怕你会介怀。”
  胸口有怒火翻滚,我冷冷地迎上他的双眸,“难道你也觉得他们非死不可么?”
  “说句心底话,只将他们送出城去我亦后悔迟疑过,”他口气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强硬,像要迫使我接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比起我,十五弟,他才是真正为了你好的人,这做法我赞同。”
  我冷笑着点头,“那想必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求诊,不该在大吉山房遇到你,更不该认识你口中那个为了我可以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他气急,仿佛真要发火,指尖紧紧攀住衣袖的边缘,手背上凸勒出青湛湛的血管来,低吼道,“笙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太清楚了,从来没有这么清楚,我回到的是一个什么样地方!”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清宁宫的,甫入了门,乌云珠便迎上来道,“福晋,您这可算是来了,眼见就要误了开席的时辰。”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之色,我才回过神来,敛了敛情绪,携她的手一同往屋里去,“遇上宫人叙了几句话儿,可让你好等。”
  “福晋哪儿的话,是奴婢不熟宫规,怕给福晋与爷丢脸,左右总是心慌。”
  我微微一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我多带你来走动走动便好了。”
  一顿饭只吃得味同嚼蜡,略动了几筷便没了胃口,怔怔盯着金玉满堂出神。
  时间走得飞快,酒过三巡,乌云珠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我,“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爷回来?”
  “怕是有什么事儿耽搁在路上了,也没见同去的岳讬,一会儿差人问问不就是了?”那兰聿敏挨着我坐,闻言转过身来,眼神在乌云珠面上停了停,淡淡道,“瞧着倒也素净,比那一位入眼多了。”
  她是素来不喜欢小妾和侧室的,话说得又直白,我怕乌云珠难堪,忙笑了笑,“十四嫂眼光高,这回倒和大福晋想到一块去了。”说罢便遭了她一记斜眼,觑着我道,“也罢,反正小十五是不会由得人爬到你头上。”
  是。我麻木地点了点头,微微动了动嘴角,却没答出一个字来。
  筵席结束回到府中,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再有天大的怒气也消了,我只觉得今天极累极累,洗漱过后合衣躺到床上闭目养神,玉林瞧出不对劲来,也不敢多问,替我放下纱帐便退了出去。一片漆黑中,心跳似乎清晰可闻,我乱糟糟地想着济尔哈朗的话,翻来覆去无法安宁,直到倦怠渐渐侵袭蔓延,才昏昏沉沉睡去。许是心中有事,阖眼也只睡得极浅,朦胧中被衣裾窸索与脚步声惊醒,我起身揭开纱帐,有黑影笼下来,一抹轻吻落到颊间,“吵着你了么?”
  我睁眼望着他,缓缓摇头。屋里没点灯,也不见小邓子跟进来伺候,他只自己解了外裳蹬掉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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