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惯于以这样的表情对待她。
——也许，这样可以不泄露自己的内心吧？
——就好像那一次，明明他知道是娉婷那个女人要故意栽赃在她，他却还是指责了她。
——只因为，他希望她能真正长大，不要把一切看做理所当然……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表现得对她太温柔……
朱雀觑了他一眼，抿着嘴，似乎正在天人交战，考虑该不该开口。
但是最终她的决定是开口。
红菱也似的小嘴抿了抿：“师父，你怎么哭了？”
他微怒：“谁说我哭了？”
“你就是哭了嘛……还不承认，其实哭也没什么丢脸的。”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很倔强。
“你回去，为什么不经我通报就进来？谁教你这规矩的？你以为你还是第一天来我这里么？”玄武有种奇怪的怒意。
似乎很不愿意，被她看见自己的脆弱！
不，他不愿意！
他宁可在她心中是一个虚幻而完美的神祗。
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也有脆弱，不堪一击的时候！
“……我敲门了，是你自己没听见。”朱雀对师父的过分严厉有些不解。
你的心是那么遥远……
“没有师父的命令，你敢擅自闯入？”
“师父，你何必这么生气……其实我早就看见你在想事情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伤心的事情，没什么丢脸的呀。”朱雀挤出一个笑脸。
“放肆？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出去！”他怒喝。
“……那我走了。”朱雀明显被他吓到，战战兢兢地往外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对她那么凶，可是这并非他的本意啊……
走到冰门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来，用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凝视着他，然后道：“师父，其实有的时候你不用那么逞强的。”
“你……”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丫头，怎么完全换了一个人了？
那种鼻涕虫，粘糊糊的模样，完全不见了……
她的眼睛里，有那样的温柔和倔强……简直让人忘了她还只是个小小少女。
她转头离开了：“师父，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一时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蹙了蹙眉……
什么时候她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
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刚过肩，扎成一个小小的啾啾。
现在却已经及腰了……
而且发质很好，仿佛流动的黑水银。
朱雀走出门，突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不小心落下的泪水。
“师父一哭，怎么我也想哭了……唉……真是没志气，爹爹走的时候，自己不是承诺过，再也不哭的嘛……”
“唉，师父其实看起来很强大，很牛，其实他也是个软弱的，感情丰富的人，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我刚才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在想念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师父也很可怜……”
朱雀喃喃自语着：“师父啊，要怎么样才能走进你的内心……”
最后终于她小声说了一句：“我还是离你远一点，也许比较好。”
——既然，你的心是那么遥远……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万一她以后嫁不出去
——师父，每次当我觉得，快要看见你的心的时候……
——你总是会退到我无法接触到的地方……
——这样，好累啊……
——师父……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光阴似箭。
一晃，朱雀进入玄武门下，已经三年多了。
这三年里，朱雀无论是术法还是仙力都精进得极其快速，在她入门才一年零七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入门七年的地枢和天辰的修为。
她的眉心绽放出的灵力火焰，是纯白色的，没有丝毫杂质。
这说明她的灵力极其纯正。
玄武看在眼中，心中却有不小的担忧。
这两年间，他和她就好像所有的师徒一样平淡的相处，可是也许是那一夜她的话语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些情绪，他终是多注意了她一些。
不，应该说，本来就很注意了，现在更多了……
他心中微微觉得不妥，可是也不愿意承认。
而她在那一次突然变得很成熟之后，再也不曾出现过那样的眼神。
她还是那个毛手毛脚，有些冒失的小姑娘，和天枢、地枢、天辰相处得都十分和睦，竟如同亲兄弟姊妹一般，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当自己是女孩子，四人有时竟然打成一片。
天枢后来干脆就不叫她小师妹了，当然在玄武面前是这么叫的。
但是玄武听见在背地里，天枢叫她小师弟……
玄武看在眼里只能苦笑……这个小丫头，怕真把自己当做一个男生了。
他还是要提点她一下……万一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不过……玄武立即回过神来，她不过就是一个自己在凡间因为一时慈悲搭救的小丫头而已，收留她已经算是尽了他的本分。
至于她嫁不嫁得出去……与他何干？
而她对他的态度，虽然表面上还是黏黏呼呼的，可是玄武已经很明显地有种感觉，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全心全意地粘着他了。
她长大了
这样，也许也是件好事。
他天性冷淡，特别是在挚友青龙消失之后，他再也无法对任何人特别亲厚了。
也许在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很怕谁和他走得近，就会遭到和青龙一样的命运……
然而，即使装作不关心，面对着灵力已经快要超过天枢的朱雀，玄武还是不能抑制自己的微微恐慌。
天枢可是在十年前的天界新秀仙术大赛中拿过第一名的，虽然他的资质并不算太突出，可是勤学苦练还是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朱雀现在论起施法凝气的熟练程度还无法和天枢相比，但是玄武是什么眼光，一眼就看出她只不过是不能熟练操作，而且不够自信而已，事实上对于术法根基的领悟和灵气远超天枢。
就如同年终考试那一天，她竟然能劈断冰崖！
天枢现在还没有感受到，可是玄武很清楚，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朱雀的能量全面爆发，定然会远远将自己这个从前最出色的徒弟甩在后面。
这样的奇妙资质，而且她只不过是一介凡人……
玄武远远地站在云端上，看着她似乎极其轻松地就在头顶上结出了扶迦印，心底一阵阵颤抖……
留下她，究竟是福是祸？
他想起那一年听说的，雷兽灵尊对朱雀咆哮的事情来……
虽然灵尊年纪大了，但是玄武相信它并不糊涂。
究竟，朱雀对这天界，意味着什么？
——而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是缘，还是劫难？
————————————
时间一天天地过下去。
春去花不语，春来花还发。
玄武愈加仔细地观察着朱雀，她长大了，也长高了。
毕竟这里是天界，她成长的速度远远比在凡间快得多。
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身材细瘦修致，容貌清秀俏丽，一头乌黑的秀发一甩便带来一阵清新的风。
你不用上课了
她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就好似她的名字朱雀一样。
红衣黑发，笑靥如花。
虽然他这冰山和天界中心相距甚远，可是已经有仙界少年远远地过来，只为看她一眼。
当然，朱雀并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他蹙了蹙眉——像她这样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真的不用在他这仙山上浪费时日的。
修仙，修到最后又怎样呢？
即使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也不过就是像青龙一样壮烈殒身。
或者像他一样，活得人人尊敬，却没有丝毫趣味。
他决定不再让她的灵力再发展下去了。
这样，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若是太乙真人等等山羊胡子看见她这么一个上一次将这群人都得罪光了的小小凡人竟然变成了新一代最出色的人物，恐怕更加要怀疑她的身份。
到那个时候，天界人人都会知道她。
都会冷眼看着她。
因为没有人相信一个凡人会优秀到超越所有仙人的程度。
也许，到那时候，连天枢都不会再喜欢她，和她一起玩了……
她在人间已经被所有人排斥了。
在这里，难道还要重复这样的命运吗？
这太残忍了，她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美好的女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辗转反侧了多久。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好几次，他对朱雀暗示，她可以不用那么刻苦，不用那么出色。
然而不知道她是真的没理解，还是假装不在意，她愈加刻苦起来。
有的时候夜间他穿梭在冰洞中，都看见她那间的烛光亮一个通宵。
他开始有些不满——她为何不听他的话？
——她到底想做什么？
——修仙，成名，真的就那么重要？
——难道，比自己的幸福，还重要么……
于是，在那一天，他当着天枢他们的面，在课堂上冷着脸对朱雀道：“从明天起，你不用上课了。”
师父，不要我了吗
朱雀俏丽的脸庞登时煞白。
过了很久，她才讷讷开口：“师父……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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