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酒极为节制,却喜欢劝人饮到酩酊。因为一个人酒醉的时候往往卸掉了心防,体现出最本真的情态。他以看旁人丑态百出为乐,却不给任何人窥视他内心的机会。他从不偏爱某一种酒,在他看来每种酒都自有妙处,怎么能为一种而放弃其它呢?就像他对宠侍的态度。
可是那么自傲克制的人,最后却身不由己地独爱一种酒……
我仰头灌下一大口,火辣的液体沿着喉咙一路烧灼到腹中,沉重的苦涩在心口蔓延开来,眼前的金杯也模糊起来了。我抬头用力眨眨眼睛,不能哭,自从六年前那次痛哭之后,我对他发誓再也不哭,所以我现在不能哭。
六年前……
母妃倾国倾城,又颇具才情,一入宫就得到父皇的专宠。子凭母贵,虽然我行四,却得到了比嫡长子更多的关爱。而年幼的我总是肆无忌惮地炫耀自己的小聪明去博取父皇更多的赞赏。母妃是冷静的,时常告诫我要韬光养晦,却被我当成耳旁风……
我处处争强好胜,每每让三位皇兄相形见拙,黯然失色。我却从没有把他们嫉恨的眼神放在心上,反倒虚荣地把这些都当作战利品。我是父皇母妃最宠爱的儿子,是大吴皇朝最骄傲的皇子,他们能奈我何?!
可是,我错了,他们竟然真敢害我!
那天二皇兄过来邀我一起去狩猎,本不想去,他却来激,可否箭术不精心下生怯?
我怎能忍受他的嘲弄?当下换了衣服拉他一起去。到了狩猎场我发现大皇兄和三皇兄都全副戎装,看到我和二皇兄便围了上来。
我当时就注意到了他们三人交换了个诡秘的眼神,却没往心里去。他们过去也曾经联合起来与我斗诗斗文,不也输给我了吗?
呵呵,太天真了……
我们约定每人只带三十只箭,以猎物数量的多寡定胜负。
我一心求胜,连连放箭,追着猎物越跑越偏,也渐渐将自己的侍卫甩在身后。
等我发觉不对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侍卫,只有我们四人。那三人策马慢慢围了过来,都是一脸的不怀好意。
可直到大皇兄射出的那一箭划破肩膀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要杀我。
生平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心脏狂跳,手脚发软,想叫却叫不出来,只能把眼神伪装得凶狠些。
他们沉默着策马逼近,我的马不安地在原地兜圈子。
那六道阴沉冷酷的目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哥哥们竟然恨我恨得想要杀死我!
我的箭囊已空,他们的却几乎是满的。是啊,对他们来说,我才是今天的猎物!
三皇兄看着我,突然从自己的箭囊中抽出三只掷到我怀里。大皇兄和二皇兄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他却置之不理。
他们,还有我都没有说一句话,气氛紧张而压抑,一触即发。如果我能一箭一个射死他们,我就可以活下去;如果我不能,死的就是我。
第一箭只伤了大皇兄的手腕,第二箭堪堪擦过二皇兄的衣角,看着他们不屑嘲弄的目光,我越发心慌,第三箭软软地落在三皇兄的马前。
轮到他们狩猎了,我惶恐地左闪右避,有些躲过了,有些没有。
最后,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他们也下马走了过来。
我怕了,真的怕了,不,不,我不想死!!
眼泪汹涌而出,我哽咽着哀求地看向他们。大皇兄和二皇兄恶毒地微笑着,欣赏着我的软弱。三皇兄却低□来,冰冷的手指沾上我的眼泪,他说,你是个皇子。
啊,是的。我是大吴的皇子,和他们一样承继了最高贵的血统。即便输了我也该像个勇士那样坦然面对死亡,决不能像个懦夫一样哭着讨饶,让他们鄙视嘲笑。虽然我怕得发抖,但深植在骨血中的骄傲却成功地阻止我开口求饶。
我把头埋在手臂间,不愿让他们再看到我的眼泪。
大皇兄开口,最后这一下谁动手?
沉默,还是沉默。
他们恨我,都想要我死。可我的血管里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弑亲不祥,事到临头他们谁都不愿做这真正的杀手。
但我知道他们决不会放我回去,我活着回去,他们就完了。
头越来越沉,意识模糊,也许不用动手,就这么放着,我就会因为失血而死掉。
“把他卖了吧。”这是二皇兄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正待要骂,后颈却挨了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包得像粽子一般,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第二天,我才知道已身在延国虞州首府南豫城中,而且竟然被卖到小倌馆里!
等身子好点,我就逃跑了,可没有跑多远就给抓了回来,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在床上又躺了半个月。
我曾经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吴国高官家的儿子,如果他们放我走我家人一定重重答谢。谁知他们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得更紧。
我不死心,一好点就再逃,可每次都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挨打,然后就是躺在床上养伤。
呵呵,谁能想到大吴风华绝代的昭云太子当年几次被人打得昏过去?
我满满斟了一杯酒倒进喉咙,恩,多喝几杯,倒觉得味道也不差嘛。
那一天,我又被抓到了。他们把我吊在院子里打,我咬牙忍着。
正打着,我突然看到一个蓝衣人双手抱胸远远地靠在回廊里往这边看。回廊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可以感觉到他饶有兴趣的目光。
我愤恨地盯住他,混帐,大吴的皇子可不是打着给你取乐的!
那人显然是看到我恶狠狠的表情了,竟然笑了笑。其实,那么远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就是觉得他在笑,一种玩味的笑。
因为我不肯开口求饶,那些护院也不会手下留情。那
91、番外之昭云篇(补全) …
人就一直靠在那里悠闲地看着,似乎是等着看我求饶,而我,憋着一口气叫都不肯叫一声。
这次又是等我昏过去才罢休。
半夜我醒过来,浑身的伤口都在抽痛,可我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布置精美的房间。帐幔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虽然衣饰完全不同,我却一眼认出他就是回廊中的那个蓝衣人。
“醒了?”很动听的声音,却有些调笑耍弄的味道。
“明知故问。”我的口气很不好,可是因为没有力气,所以说出来也没有气势。
他笑了,“呦,好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我很生气,却不想再说什么让他继续取笑。
“喂,小子。想不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走。”
“哼,藏头露尾,鼠辈所为。我干嘛跟你走?”
他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走出阴影,竟是个俊美挺拔的少年,虽然比我大不了几岁,却目光锐利,气宇不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光华,像一柄出鞘的宝剑。
“怎么?被我这个鼠辈迷住了?”
………补全番外的分界线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呢?拨弄着酒杯,苦笑一下,才过了六年竟然记不得了。我只记得自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可是刚骂了两句就咳嗽起来,然后牵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他见了又是大笑,而我看着他又失了神……
他拍下一千两银票带我离开。我跟在他身边做了他的小厮,呵,从小养尊处优那会服侍人,有那里肯服侍人,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受了多少奚落。
那人性情古怪多变,心情好时,亲切体贴,谈吐优雅;心情不好时,讥诮嘲讽,刻薄辛辣。可他年纪轻轻就已武功高强,满腹经纶,满朝文武大臣,世家公子都没有一个能与他相比。他更有一股远远超出年龄的凌冽气势和魄力,永远成竹在胸,自信满满,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
爱上他是必然的吧,那么一个人拥有所有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却未曾真正拥有的东西。眼睛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动,心情也因他的情绪而起伏,像一只粗鄙的飞蛾折服在火焰耀眼的光华之下,迷失了自我。
爱着他,刻骨铭心……
可是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宠侍。哭过闹过骂过求过,可我还只是他的一个宠侍。纵使心有不甘,却只能在孤寂的深夜里,任凭妒嫉啃咬着心脏,痛得发狂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身边的男孩子来来去去却没有人能够长久呆下,我不关心他们的下场,我只知道我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在他眼里,我和其他人终究有所不同吧……我也只能满足了。等到后来,他收服了含烟留在身边,我却没有多少妒意了,我知道那不过是另一个过客。
又仰头灌下一杯,哈哈,果然还是要大口喝酒才够男人!
想当年,从来是浅酌慢饮,生怕动作粗鄙让他讨厌了去;
可如今,为了太子的形象,也只能在人后放纵片刻……
头昏脑胀,似乎听到了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怎么我的寝宫里有老鼠吗?
努力睁开朦胧醉眼,四下张望,却见一个将军打扮的高大男人站在身后,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不善哦。
“殿下真是好兴致啊。”
深更半夜,寝宫里突然冒出一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来,我应该要紧张的,尤其还是一个磨着牙齿跟我说话的人。
我虽有心警惕,可是身体和头脑都在酒液的熏蒸下麻痹了,迟钝地动不了也想不了,也许是不愿动不愿想。
于是,我嘿嘿地傻笑,“我的将军,你怎么来了?来来来,陪孤喝两杯。”
手里的酒杯歪歪斜斜地拿不稳,倾出了半杯,洒在我的袍子上。
可是楚源黑着脸大步走了过来,还没等我看清楚,他已经一手扳着我的肩膀,一手掐着我的下巴,恶狠狠的瞪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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