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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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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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满嗯了一声,道:“戚嫂子是纪大奶奶的人,她这么慌神过来,肯定是纪大爷。不过不像是医药的事吧,不然小韦嫂子那边能有信儿过来。”她回头冲茴香一努嘴,待茴香到近前,她低声吩咐了叫她去打听。茴香应声去了。

片刻,纪郑氏带着戚嫂子并一群丫鬟快步从屋里出来,见着年谅,她顿了脚,道:“谅儿怎的这边站着?多冷的天儿!快屋去!”语气已是十分焦急。

年谅忙道:“外甥这就进去,姨母勿需担心。”

纪郑氏点了点头,只道前院去一趟,少一时过来,也没顾着瞧着年谅进屋,就匆忙走了。

她们前脚才出去没多一会儿,茴香后脚回来了。之前没少跟着夏小满往万祥街来,她也是里里外外混了个脸熟,脸熟就是好办事,几句话就从人口中问出原委。

“回爷、姨奶奶地话。”茴香近身低声道:“纪家大爷一早起来就在书房练字,纪大奶奶百劝不得,纪大爷恼了,便把自己闩在书房里……”

年谅和夏小满异口同声奇道:“练字?!”

案台上、地上,铺天盖地的纸张,其上字迹七扭八歪,墨汁淋漓,几乎辨不出写的什么。

纪淙书沉着脸,左手持笔,疯狂地写了一张又一张。

左手哪惯写字?字迹稍有扭曲,或是手颤滴了墨污了字,纪淙书便喝令书童弃去那张,重新铺纸,镇纸压好,笔端舔墨,咬牙再写。

伺候笔墨的两个小书童铺纸研墨的手都微有些抖了,不知道主子爷这是赌气,还是癫狂。任主子奶奶在外面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眼里便只有这纸,这字。

门外又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和丫鬟们地问好声,纪戚氏也止住哭声。泣然道:“夫人……”

屋里两个小书童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夫人来了,爷该好了。

纪淙书却恍若未闻,几笔又写废了一张,低声喝道:“换纸。”

换纸的小书童略一迟疑,劝道:“爷,外面……”

应时的,响起拍门声。纳福的声音传了进来,她道:“大爷,夫人过来了!”

纪淙书仍是不理,撇过头,红着眼睛瞪那换纸书童,大声喝道:“换纸!”

那小书童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连忙抽了那写坏地纸来,丢到地上,然后铺上新地。很快。这又废了一张,他手极麻利的,再换。再写,再换。

书房外拍门声渐大。纪郑氏也厉声喝道:“淙儿,把门打开!”

换纸的小书童鬓角汗也下来了,趁着主子全身神写字,冲对面研磨地书童使劲挤了挤眼睛,向门那边一扬下巴。研磨的书童脸上也扭成一团,挤着眼睛,冲着自家主子直咧嘴,示意自己不敢。

书房外已是在砸门。片刻又响起一片问好声“六爷……”,而后年谅的声音响起,道:“表哥准备将姨母都拒之门外么?!里面谁伺候呢?还不过来开门?!”

换纸的书童使劲跺跺脚,趁换纸的空儿直冲对面做杀鸡抹脖子状。那研磨书童犹豫了下,门外实在喊得凶,又因见年六爷地管家这几日在这边打理事物。规规矩矩井井有条。比家里的管家不知道强上多少倍,便晓得六爷御下极严。这会儿听见六爷过来了,喝问屋里伺候的人,心里也是怕了,抽冷子见主子爷没注意他,轻轻撂了手中地墨块,蹑手蹑脚往门口走。

换纸书童心里这个恨,嫌他愚笨,忍不住使劲伸伸脖子,让他快些,然他那边刚快起来,纪淙书这边又废了一张纸,低喝换纸。换纸书童只顾注意着那边,听了这边主子喊了,才忙不迭伸手。

纪淙书因他钝了,皱着眉一抬头,刚待训他,正看见研墨书童往门口奔,他大为恼火,扬手把笔朝那书童摔了过去,骂道:“混账东西,你哪里去?回来研墨!”

那书童已是快到门口了,跑都跑了,左右都是挨罚,回去了挨两面主子罚,开了门只挨自家爷罚,他哪里还会回去?那笔可不是飞刀,他怕个什么,况且又没砸着他,他紧着两步过去开了门,垂手站到门边。

纪郑氏扶着纪戚氏的手快步走进来,又气又急道:“你混闹些什么?为娘昨日与你说的话你都抛到脑后去了不成?!”

纪淙书见母亲进来也没动地方,脸色由青转红,眼底满是血丝,几欲癫狂,咬咬牙,又去笔架上抓笔舔墨,照旧往纸上去涂,口中只道:“母亲岂不闻前朝鲁义勋、黄银、楚郎中皆是左手能书?前人能,儿子也能!”

纪郑氏已到了案边,一拍桌子,气恼道:“昨日怎生与你说的?你怎生答应为娘的?”说着抢步过去夺他的笔,骂道:“孽障!大夫叫你平心静气好生静养,你还这般争强,你那身子骨不要了?!”

纪淙书死也不肯放手,紧紧攥着笔,伸高胳膊躲闪着,笔头甩甩点点,案上袖上墨迹斑斑,他红着眼,疯魔一般,只道:“母亲放手!儿子定能练出左手字来!”

纪郑氏拽着他地袖子哪里肯放?只骂道:“孽障,为娘地话都不肯听了么?把笔给为娘!”

一干人忙过来扶这个,拉那个,一时乱成一团。

本站在门口的年谅见了,忙推身边地夏小满,急声道:“快去照看姨母!”

方才他听了茴香回话立时就要跟着过来,夏小满紧着劝他道:“这是姨夫人家务事,咱还是别管了。不然姨夫人那边面子上也下不来。”

年谅犹豫了一下,却道:“表哥至孝之人,应当不会做什么忤逆之事。只是他性子执拗,实怕他说些什么让姨母伤心,咱们还是去劝他一劝……”

夏小满无奈,只好跟着他过来了。

因过来后,纪郑氏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年谅心下知道唐突了,也不敢言,叫开门也就没跟着进去,但来都来了,又实怕表哥出言不逊让姨母伤神,便就不肯走,只悄悄在门口站了,瞧瞧再说。然待见了那满屋子的纸。再听纪淙书那要用左手写字之言,他心里极是酸楚,他也曾寒窗苦读,也曾向往过金榜题名,最是理解学子心态,他是身子弱不得已放弃了,真是自己原因,便也没甚可气可恼了,偏纪淙书是飞来横祸……

他叹息不已,本想拉着夏小满走了地。忽见表哥与姨母争执,心里一急,便想着往前去赶拉开两人,然腿却不行。身子一趔斜,他忙扶住门框,又推夏小满去帮忙。

夏小满也被这满屋子左手字地纸给镇住了,她素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执着到这种地步。年谅推她,她才醒过神来,见年谅要倒的样子,忙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他眼里也泛着红。扯着脖子喝道:“去照看姨母!”

夏小满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见后面丫鬟已经赶过来扶住年谅了,忙跨了门槛往里面来。

这边纪淙书本就有些魔怔了,这挣脱不得,又急又恼,已是没了理智。猛的一抖手。一把推开纪郑氏,大声道:“我能写。我能写!!怎的就不信我?!”

纪郑氏冷不防被他一推,脚下站不稳,退出去几步,虽有丫鬟婆子们紧着扶着,却是身子向后撞上了一四方桌几,腰眼正撞那角上,一阵疼痛。她哎呦一声,伸手去扶腰,丫鬟婆子们唬得一跳,忙不迭扶着揉着。

纪淙书陡然挣脱了母亲,自己也没了借力,向后踉跄两步,那边原有拉架的人听着纪郑氏呼疼,都抬头瞅她了,未及搀扶纪淙书,他便跌坐在地上。

纪郑氏却是一直只看儿子地,见他摔了,忙推开身边人,喝道:“快去扶住淙儿!快去!!”

那边的人回过神,忙七手八脚过来搀扶住纪淙书,纪淙书却魇着了一般,只挥着胳膊,大声喝道:“都撒手,让我写!我能写!!我能拿左手写!!我能考!!!”

纪郑氏也顾不上自己腰疼,咬着牙直起身子,甩开众人就要往纪淙书那边奔,口中直冲那些扶着儿子地人喊道:“都慢着点儿,都慢着点儿!小心他的手!小心他的手!!莫要碰伤了我儿的手!!”

夏小满正奔到案前,见着这一幕,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

这就是一个母亲。

全然不顾自己,心心念念系在孩子身上的母亲。

前一世,她的母亲也曾这般全心全意地爱她,自己疼痛不顾,只问她地冷暖。孩子么,都是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哪里想过什么回报,待大了,晓得了,想回报了,却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只得伺候几个月,母亲便撒手人寰。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一会夏小满脑里满满是母亲地脸,…………那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失去了你才会知道,再没有谁,会像母亲那样无私的爱你。

她两步绕到魔怔着狂喊着要写字要考试的纪淙书面前,眼里漫着的是水,喷出来的却是火,一抬手,结结实实扇了他一耳光,大骂道:“你的孝道呢?!你怎么对你母亲地?!”

纪淙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愣怔的瞅着夏小满忘了反应。

不只他懵了,纪家的人都懵了,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统统都定格了。

夏小满在这静默里大喘着气,眼泪已是噼里啪啦落下来,她也不抬手去擦,借着这口气,指着纪淙书道:“你只知道自己苦,自己不容易,你想没想过你母亲苦,你母亲不容易?!你读书,你母亲也陪着你熬苦!你高兴了,她才能高兴,你就一会子不高兴了,她得陪着难受多少天!你口口声声说孝道,你那孝道就停在嘴上吗?你怎么尽孝呢?母亲为你什么都心甘情愿,你怎么就不睁开眼看一看?她图地是什么,图的是你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她图的不是你做多大官,赚多少银子,她图的只是她的儿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顺顺心心的!!你要真是孝顺,就应当好好地,让你母亲省心、安心!!”

纪郑氏听了,句句都撞到心里,想想从前的苦,想想这几日的焦心,她再擎不住,嚎啕起来,一把拉过夏小满揽到怀里,哭道:“我的儿!!只你知道我的心啊……!我辛苦一生为的什么,岂不就是图这一家老小平安啊!!……”

周围地丫鬟婆子回过神来,也都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忙不迭地来劝。

夏小满却是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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