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茶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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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茶棚-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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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没错,但是他有一件事做的相当不厚道,”水爷喝了口茶,“他隐居是他的事,可他一直带着李思行唯一的独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报复?报复谁?报复无心插柳的朋友,还是报复有心栽花的自己?当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张兆仁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和动机,总之,他一直将李思行的独子带在身边,陪着自己隐姓埋名,没有告诉过他他父亲到底是谁,现在怎样,但是——他实实在在的将朋友的儿子,视若己出。

  所有的一切,一直跟着他的一个老仆人都看在眼里,他就是那个少言寡语的花匠万三。

如果万三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张家老仆役,那么恐怕便没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但是所谓无巧不成书,既然这些事有人当故事讲出来,那么就一定不那么简单,比如——万三除了是张兆仁府上的一名老仆役以外,还受过李思行很大的恩惠,什么样的恩惠呢?说起来,也算是救命之恩吧。当年的齐王李元吉是众所周知的喜怒无常乖戾暴躁之人,万三有一次不慎弄丢了张兆仁交给他保管,准备过几天献给齐王的鎏金掐丝香炉,东西倒不算稀罕,就算献上去齐王也必然是把玩两下然后就扔到仓库里吃灰的玩意儿,但是一件小东西你弄丢了,那罪过也就大了,万三正在心神不定之际,恰好碰到了来府里做客的李思行,李思行和万三关系也很熟络,看到万三神态异于往常,便问了起来,万三老老实实地说了,李思行正好私藏有一件差不多的,便转头交给了万三让他去交差,并且嘱咐他此事不必告诉张兆仁,免得再生麻烦,从此,万三在心里便记下了李思行的这番恩德,张兆仁化身万员外带着李思行的儿子隐居在忻州,万三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万仁是自己的主人,对自己这些年来的恩义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而且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忻州,万仁从来没有拿自己当过外人;可是李思行对自己一样有救命之恩,眼看着万仁带着李思行的独子就这么不声不响的闷在忻州的一个角落里,这个中的窍道,万三真的是不知道该不该讲,该怎么讲。

  如果,万申就这么安分守己的待在万仁身边,那么万三恐怕也会在良心的煎熬中选择沉默下去,因为毕竟自己要一直侍奉在万仁身边。

  如果,万申没有看过那本丹鼎门密传的《火经》,也没有听到过万和,也就是契苾闽文和万仁的那些对话,那么万申也许真的会一直安分守己下去,像任何一个晚辈一样一辈子好好侍奉着他的万叔叔,给他养老送终,然后继承他看起来并不大但足够儿孙衣食无忧的那份家业。

  如果,万三没有发觉万申内心深处的秘密,那么他不会告诉万仁万申究竟在想什么,在准备做什么,更不会想到给远在长安的李思行写那样一封矛盾重重的信,将这些年来的一切如实相告。

  如果,万仁一直不知道万申心底燃烧着的关于权力的欲望和他洞悉了自己真正身份之后的怒火,那么他会一直拿万申当自己的儿子。

  如果,万仁一直拿万申当自己的儿子,他会在不久之后稀里糊涂的死在万申手里,死在他这个“儿子”手里。

  其实,没有如果,他也一样死了,只是,他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而是死在自己手里。别惊讶,这一切都是万家最后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人——万三的实言相告,当方士奕和袁振升将万三带到李思行面前的时候,两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老相识顿时老泪纵横,谎言,在此刻显得完全没有必要,而万三讲出的万仁无头案的真相也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颤,胆寒。

  万仁的确是死了,死于他自己为自己调制的一杯鸩酒。十六年了,他太累了,受朋友托孤之重,一路逃至忻州,却发现自己恰恰走了一条最不该走的路,从此只能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不,忍辱负重其实背负的是一种希望,隐居在忻州的万仁连希望也没有,他只是在单纯的忍辱,忍着心底那一份愧疚、悔恨、压抑、屈辱交织的复杂情感。的的确确,他想恨李思行,因为李思行是将他陷于不义的最直接的人,但是他恨不起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他不知道该恨谁,所以只能默默的抚养李思行的幼子,这是他报复的方式,一种沉默的不可言说的报复,这种报复并不会伤害谁,就像李思行的平步青云也并没有伤害谁一样,但是它会在人心里烙下一个印迹,一碰就疼一想就疼,越想抹就越抹不掉。

  十六年,他一直这样报复着,可是到了后来,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报复早已经变了味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万申第一次带着稚气叫自己“叔叔”开始?从万申第一声懵懵懂懂的读书声开始?从他第一次手把手握着万申圆鼓鼓的小手描字帖开始?从他每天晚上总会准时给自己送来一盆不凉不烫的洗脚水开始?从……

  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总之,十六年的时间,我一直是你的父亲,你一直是我的儿子。万仁看着一天天长大的万申,心中百感交集,李思行,我对不起你,我偷走了你的儿子,而且,我永远也不打算还给你了。

只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长大的万申慢慢地也有了自己的心思,这种心思一点点持续到他无意中听到自己的叔父和府里的厨子万和的一次对话,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原来叔父竟然有这样的身份!原来叔父竟然是一个大部族的首领!”万申越想越激动,尔后便在脑子里编织起一系列梦幻来:劝说叔父回到铁勒,带领铁勒人和西突厥联手造反,叔父将成为一个西域部族的首领,那我又是什么?万申越想越高兴,他仿佛能看到无数人跪在他脚下向他致礼的样子,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呐,钟鼓馔玉,万人之上,五花马,千金裘!远胜过蜗居在忻州这么个不知名的地界默默无闻地了此一生!万申很兴奋,兴奋地等待着和叔父一起回到铁勒,去享用那正向他们招手的无尽财富和无上荣光。

  当然,他没有等到。不仅没有等到,他还一次次听到叔父在劝说万和,更糟糕的是,这个耳根子软的万和居然真的被一点点说服了。这怎么行?煮熟的鸭子怎么可以飞了?!万申第一次开始恨自己的叔父,他自己想与世无争,凭什么还要搭上自己?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是怎么想的?!万申越想越恨,他管不了叔父口中的什么大义国家,他只知道叔父改变了自己本来可以无比辉煌的人生,他无法原谅,他一定要努力挽回。

  当然,聪明的万申并没有当面对万仁说些什么,从万仁和万和的一次次交谈中,万申早已感觉到了一贯温和儒雅的叔父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和坚定,万申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叔父的,所以他只能换一种方式——代替叔父。终于,他走出了第一步,趁着打扫书房的时候偷走了狼头鹰尾戒,并且藏了起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掉这条路上唯一的绊脚石——叔父万仁了。

  当万仁发现狼头鹰尾戒丢失的时候,一直在暗中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老园丁万三把什么都告诉了他——万三真的不想说,十六年了,他知道万申在万仁心里的位置有多重,所以他一直忍着,忍到他发现万申不仅盗走了狼头鹰尾戒,而且还偷偷按照万仁的鸩毒方子配了药……知道了一切的万仁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独自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阳光的暖意更衬出他心底透骨的寒。他刚刚告诉契苾闽文,他三天后要面见契苾乌延,他要和侯天朔,也就是真正的兀楔良一起努力为铁勒和大唐做些什么,毕竟如果不是造化弄人,现在的自己一定不会比身为朝中重臣的李思行差多少,说到底,自己是大唐的臣子,可是现在……现在……他只是一个正在被自己儿子暗算的父亲。

  报应呐,真是报应!万仁抬起头望着长安的方向:李思行,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么?可是人人都说世间之事皆有因有果,为什么我这么多年得到的只有一轮接一轮的报应?!!万仁觉得太累了,真是太累了,十六年的时间,他付出一切心血的这个孩子,却正在向他举起刀,万仁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好吧,你希望我死,我就死吧。”万仁望着北斗星的方向,两滴浊泪顺着两腮流进嘴里。

  这一天,是二月初五。

  第二天,当万仁目送着万申送上酒菜关上门之后,他便端起面前早已调制好的一杯酒,这酒和十六年前他为当时的秦王李世民调制的那杯毒酒一模一样,当然,分量要足的多。

  “喝了这杯酒,从此你我再无关系了,我不会再是你的绊脚石。”万仁看着万申远去的方向,嘴角边浮上一丝苦笑,继而,变成了冷笑,“这也许正是你希望杀掉我的方式,只是我自己提前了一点点而已,至于今后如何,天来断吧。”万仁笑着端起杯,一饮而尽,饮的是那样的痛快。十六年前他带走李思行的独子隐居忻州,是他一种说不出的报复;而今天他饮下这杯鸩酒,也一样是报复——你们这对父子和我十六年的恩怨纠葛,该到此为止了。

“万仁……就是这么死的?”我问水爷,“不是他杀,而是自杀?那前面的那些一直纠缠着万府的夺嫡远征谋反等等等等最终却落脚在一对父子的感情上?”我的脑子一时半会有些转不过弯来。

  “对,”水爷点点头,抽口烟,“其实啊,‘家国天下’这四个字,看起来,家是最小的一个,但是也是后面那些的根,这个根都没了,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呢?万仁的心已经伤透了,伤了心,人就没劲儿了;没劲儿了,还穷折腾个啥?什么国家安危民族大义,在一个伤心伤肝的父亲那里,恐怕都不重要了。”不知道为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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