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心中道,忽然浮起些冷笑,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过了会,一阵细微的人语声忽而入耳。王镇侧头望去,却见隔得不远的一条行道上,花木扶疏,几名妇人衣饰华贵,正由内侍引着款款离去。
王镇的目光落在那些妇人身上,忽然,一个窈窕的身影落入眼中。那女子侧着脸,乌发雪肤,在锦衣的映衬下,比那日所见又多出几分柔美的韵味来。
“王太子?”内侍发觉王镇落后了些,回过头来。
王镇略有不舍地收回视线,跟上去。少顷,他的心思转了转,看向内侍,和声道:“吾闻武威侯近来成婚了?”
内侍一讶,片刻,低头答道:“正是。”
“不知结亲的是哪家?”
内侍想了想,道:“是姚氏。”
“如此。”王镇颔首,唇边勾起笑意,不再往下问。
“今日却是个好天气呢 。”刚离开岫亭,众贵妇皆觉得松了口气,有人看看天,笑着说。
众人皆笑着应声。
“太后气色亦是不错。”方才那年长的贵妇道,说着,她看向走在一侧的馥之,将她稍稍打量,道:“武威侯夫人可是头一回入宫?”
馥之回头看向她,颔首道:“正是。”
贵妇微微一笑,转而与旁人评赏苑中景色。
馥之本与她们初识,不以为忤,只缓步前行,自顾欣赏周遭的草木亭台。
行至一段朱桥时,忽然,众妇望见一人立在桥头,颀长英挺的身姿映在明亮的树影之中,似乎等候已久。
众妇皆讶然,认出那是武威侯顾昀,脚步微滞。
馥之亦是诧异,触到纷纷投来的目光,面上不由一热。
顾昀朝这边走过来,众妇神色各异,与他见礼,少顷,笑语窃窃地先行离开了。
桥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昀瞥瞥那边,未几,转过头来看向馥之。
馥之望着他,脸上仍觉得发窘,却漾起笑意。
“如何来了此处?”她问。
顾昀淡笑,一脸从容地看着她,稍稍低头,伸手将她外袍的衣襟稍稍拉拢:“事毕了便来此处,有甚如何?”
他的脸很近,话语带着隐隐的热气落在耳畔,心中泛起柔柔的蜜意。
馥之微微垂眸,唇边笑容愈深。
忽然,“嘎吱”一声,似有人踩到了地上的石子。
二人一惊,转头望去。
长公主王宓站在不远处一棵巨树旁,看着二人,目光定定,面色隐隐发白。
顾昀讶然,与馥之对视一眼,将手松开她的肩头。
“长……”他正要上前,却见王宓猛然转身,提起裳裾朝后面跑去。
馥之又惊又诧,看向顾昀。
顾昀望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唇角紧抿,没有言语。片刻,他看向馥之,浅浅地笑了笑:“无事。”
双足飞快地奔在林苑的道路上,时而踩到石子,硌得生疼。在从人的惊呼在背后响起,王宓却一个劲地往前奔,似乎只想逃离那梦靥般的一幕。
顾昀成婚,她大哭过,曾远离京城到行宫中去住。过了好些时日,她本想已经无甚大碍,不料,待到重逢,竟是顾昀与新妇缱绻的样子。
心似被锐器割伤一般,疼痛不止。
王宓的呼吸愈发地紧,喉头哽咽,一阵一阵地难受。颊边凉凉的,她将袖子一抹,袖口满是潮湿。
“长公主?”一个声音忽然在前面响起。
王宓举目望去,朦胧中,只见已经到了林苑前的宫门,一人挡在面前,却是顾峻。
脑海中掠过一丝清明,王宓喘着气,脚步缓下。
“长公主这是?”顾峻惊异难言,下意识走上前去。
“走开。”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抗拒,王宓嗓子带着沙哑,冷冷道。说罢,看也不看他,径自朝宫道那头快步走去。
大火
车轮辚辚奔在路上,声音传来,满耳杂乱。
馥之望着外面,日光被细竹帘遮得只剩昏黄的颜色,风透进来,丝丝发凉。
腰上忽然被搂起,耳畔传来顾昀低低的声音:“想甚?”
馥之回头,他的脸近在咫尺,双目静静地看着自己。
“未想甚。”她淡淡道,弯弯唇角。
顾昀没有离开,看着她,片刻,道:“我与长公主自幼相识,在宫中出入常常见到。若说情义,我一向将她视若亲妹,却也只如此而已。”
馥之讶然,抬眼,顾昀直直与她相视,坦诚不避。
见他这般言语,馥之颊边一热,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嗯。”她应了声,转过脸去,继续望向车外。
顾昀没有说话,却索性把手环在她的腰上,轻轻往怀里一带。颈边的肌肤传来热热的刺痒,馥之又是无奈又是窘迫,笑着挣开,
“这是车上!”她掰着他的手,小声提醒道。
顾昀却不放手,仍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我明日去南方。”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馥之一怔,停下动作,看着他。
片刻,顾昀抬起头,双目深深,神色沉静,毫无玩笑之意。
心中的诧异渐渐沉下,馥之只觉一时无法言语。
好一会,她听到自己开口问:“何时定下的?”
顾昀缓缓答道:“就在方才,明日酉时动身。”
“这么急?”馥之仍觉不可思议。
顾昀颔首。
“南方何处?”她忍不住,问道。
顾昀唇边泛起一摸苦笑,没有答话。
馥之亦是不语,心中思绪多端,却不由地想到巴郡。
近来,朝廷收巴郡的传言又是沸沸扬扬。她担心谢臻,曾多方留意,只听闻盐务使到巴郡之后,朝廷新政推行甚顺云云。谢臻过得如何,却无只字片语可知。
如今,顾昀又要亲赴南方,虽未说明去处,可以他的身份,馥之能想到的也只有巴郡。
心中似有什么沉沉压着。
顾昀见她不说话,笑了笑,道:“不过去些时日务,虽急些,也无甚可担心。”
馥之没有应声,片刻,只略一点头。腰间传来那双臂坚实的触感,肩头抵着他的胸膛,却仍觉得不安,车马声嘈杂传来,愈发教人烦躁。
黄昏时,顾峻在宫中未归,顾府众人在堂上用过晚膳,贾氏与馥之起身,先行离开。
家人尽皆退去,只余顾铣叔侄二人。
“吕汜、刘矩皆良将,去年你与他等同出塞外,当有所了解。”顾铣缓缓道。
顾昀颔首:“如叔父所言。”
顾铣目光深邃 :“濮阳王只怕等不得许久,各郡兵马调集完毕,我亦将往。”
顾昀欠身:“诺。”
顾铣看向他:“馥之可知晓?”
顾昀抬眼,片刻,答道:“已告知。”
顾铣面上浮起微笑,和声道:“她才回来,又逢此别,当多多宽慰才是。”
顾昀答应,在席上向他一礼。
夜幕垂下,廊道的草木映着月色,散发着秋露的味道。顾昀走到西庭,馥之的室中亮着火光,他走进去,却只看到戚氏一人坐在灯下。
“夫人去了东庭。”看到顾昀,她行礼禀道。
顾昀诧异,转身离开。
到了东庭,果然,主室中灯火明亮,顾昀入内,看到里面只有馥之一人,正坐在榻上收拾着一叠衣物。
“做甚?”顾昀掩上房门,走过去,问道。
馥之抬头看他,未几,又低头去叠衣物,轻声道:“你明朝出门,总该早些备下行囊。“
顾昀看向一旁,只见席上,一个包袱已经裹好。心中一热,他在馥之身旁坐下,将包袱打开,里面的都是些日常用物,应有尽有。
他拿起一件外袍,看了看:“如今时节,还用不到厚袍。”
馥之将目光瞥来,片刻,认真道:“南方虽暖些,秋分时节却也寒凉,带上一两件厚实的总不会错。”
顾昀看着她,唇边笑意渐深,放下那外袍,伸手将馥之一把搂住。馥之一个不稳,惊叫一声,倒在他怀中。
“不恼了?”顾昀吻着她的额边,低声问道。
馥之红着脸,好一会,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馥之?”顾昀低下头,手臂稍稍使劲。
馥之无奈,嘟哝道:“嗯。”
顾昀笑起来,忽然,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幔帐深处。
蜜烛滴下晶莹的泪光,倏而,凝结成蜡。烛火摇曳,映着室中二人缠绵的身影,低语温柔相和……
深夜,侍从梁升走入室中时,只见王镇正坐在案前,手执细笔,在一面洁白的素帛上作画。
梁升深知王太子脾性,不敢大声,恭敬行礼,轻声道:“太子。”
王镇没有抬眼,只盯着画上。片刻,他提起笔来,看了看,却似并不满意,眉头皱了皱,将整幅素帛抓起来揉成团,掷到一旁。
他看向梁升,唇边露出笑意:“来了?”说着,将手往旁边的席上一指。
梁升犹豫着,看看王镇,少顷,不敢违命,告罪一声,在席上坐下。
王镇看着他,面色平和。
“你跟随我多久了?”他缓缓问道。
梁升一欠身,答道:“小人十四岁入府,跟随太子已有十年。”
王镇看着他:“我记得你家有巫者?”
梁升答道:“正是,小人父亲是锦城庙宫大巫。”
“如此。”王镇颔首而笑:“你必是也晓些迷魂引仙之术了。”
梁升闻言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他。
“梁升。“王镇笑意敛起少许,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父王身体日衰,将来巴郡谁人为主,你当清楚。”
梁升望着王镇,神色变幻。稍倾,向他一礼:“升唯太子之命是从。”
酉时前,天仍旧漆黑。
顾昀醒来,看看身畔,月色的微光下照在馥之□的肩头上,头侧向他这边,呼吸平稳,睡颜安详。
顾昀将她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挪开,将被褥盖上她的肩头,慢慢坐起身来。
“甫辰……”
顾昀刚穿好衣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唤。
回头,却见馥之醒来了,正支着身体坐起来。“嗯。”顾昀应了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