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卿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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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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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北风呼啸。
  绣阁里铺天盖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灼灼刺眼的红,红的却不见半分喜气。
  “罗衣。”轻轻一声,细若游丝。
  “嗯?”正清点妆奁的丫头低低应着。
  “你跟了我几年了?”听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奴婢八岁进府后就一直跟着小姐了。”罗衣合上樟木箱子,微微侧头,“算来,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颇为感慨的叹息,“你道,这些年我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罗衣纤身一滞,抬首看向桌案。
  颤动的烛火映出那张无垢雪颜,在沉暗的夜色中竟透出诡魅的惨白,白的好似八年前那个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因为就在几天前,那抹被江东烟雨染就的娇艳,如花一般刹那凋零。
  “是……”罗衣不忍地顿了顿,而后含蓄答道,“是夫人去后的第二年。”
  一室无声,烛火越发的颤了,地上的剪影残了、破了,最终碎了。罗衣微拢眉再看去,却见一页薄纸覆在喜烛上。微黄的光映的纸张有些通透,隐隐可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
  “小姐!”
  橙色的淡焰自纸边蔓延,蚕食着点点墨痕。那双杏眼倒映着光亮,耀出颤颤痛色。
  烧吧,烧吧,就让一切在今夜燃尽。
  火焰如潮水般弥漫,浅黄的宣纸扭曲着、蜷缩着,化为漆黑的灰烬,轻旋在冷冷的冬夜,浸没在董慧如黑亮的发间。
  丽眸中映出的是绝望,更是眷恋。
  一张、一张、又一张,昔日视若珍宝的《流照集》被无情撕下,成为祝融的祭品,浮散于冰冷的地面。
  “小……姐……”罗衣喏喏出声,心酸地看着那张被火光薰热的酡颜。
  刹那间她心神恍惚,只觉横在她们之间的不是暗夜,而是人鬼两域的鸿界。
  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罗衣不住摇首,再定睛,眼前却又产生怵人的幻象。佳人苍白的近乎透明,她嘴角弯起的弧度轻薄的惊心,整个人仿佛融于漆漆夜影,似要随风散去。
  “小姐!”罗衣试图用叫声冲淡恐怖的幻象,充实虚无的夜景。
  “嗯?”董慧如无心地应着,从怀里取出那方男帕。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舍之情笼于眉梢。
  罗衣撇过眼,咬唇怂恿:“烧了吧,小姐。”
  杏眸瞬间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极慢极慢地移动着。
  轻烟薰黄了帕角,火苗舞动得妖娆。
  ……
  天边染就一抹橘色,微熹的晨光静静宣泄,垂檐的冰柱晶莹中透出几分淡萱。
  “天重腊月八,东方浴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声打破了薄浅的晨雾,在漫天喜红的左相府外飘荡。
  “阿母笑开容,好媪贴蕊花。”
  喜娘们笑闹成团,偷瞥向门缝。
  “执雁催妆的就是那位吧。”
  “啧,不像啊,哪里像传言中的貌美如花?”
  “念诗的就是被定侯强取豪夺的丰侍郎?”
  “引娥下凤台,携手共天下。”
  听久了,却觉得这声音清中带柔,如初春的山泉般浅澈轻漫,让人不禁浅醉。
  不得不承认,是这一缕柔声软化了催妆诗里的坚硬与霸气,这样稍稍可以入耳吧。罗衣暗忖着,转眸瞧向身边的新娘。但为何那繁复红艳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气,而是令人心酸的戚戚?
  “借问妆成否?早入帝王家。”
  这句刚落,罗衣就听到飘渺而又决绝的一记冷哼,而她几乎可以想见这障面下勾起讥诮弧度的两瓣红唇。
  “吉时已到,恭送小姐出阁!”
  一声唱和,红门徐启。
  “慧如。”双眼红肿的左相夫人依依不舍地拉住新嫁娘,“你记住,嫁过去的不是董慧如,而是董家三小姐。”低低咬音,不似耳语,更似警告,听得陪嫁的罗衣不禁寒心。
  二夫人,您这样让小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不过,小姐对这样凉薄功利的亲情早就木然了吧,那就让她替小姐痛吧。
  罗衣垂首掩去眸中的哀伤,扶住那瘦绿消红的纤身。她略带薄茧的指轻触那不再平滑的柔掌,心头不住抽颤。
  小姐还是忘不掉啊,不惜舍身扑灭帕子上的明火。即使深受情伤,却倾心难忘。
  一跨高门去,谷豆落如雨。
  二跨别双亲,再非董门女。
  身后是二娘哭的宛如唱词,听起来很真。不过,只是听起来罢了。
  胭脂红唇勾出一丝冷笑,慧娘毫不留恋地举步离去。
  红障下,她只能看到眼前很狭小的天地,狭小的仅见一片片随风欲起的衣襟,狭小的仅见一缕黯淡的晨曦。
  一双喜靴卷着尘,盛气凌人地冲入眼帘。
  “啪!”一记响鞭,抽在她脚前。
  鞭下之威,以夫为纲,此为婚礼也。
  她屈身一礼:“妾身受教了。”
  沙哑的回应让人以为是哭嫁所至,众人即便误解,又有何关系?
  她哭的是心,不是目,她哑的是情,不是音。没人懂,又有何关系?
  她想离开的是董门,想嫁的却不是侯府,天大地大她无处可去,又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她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着她所谓的夫转身离去,冷然地看着另一双稍显秀气的冬靴落入眼际。
  是执雁的礼官吧,她撇过眼,金莲绣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极之悦耳的低吟,让她产生了刹那迷惑,是劝嫁的新曲么?
  倾身入车的瞬间,但听清声飘逸。
  “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略带轻叹的吟诵如九天梵音,丝丝没入耳际,却难入她心。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她宁要清弦,不慕繁音。
  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她也曾想断情,可是、可是……
  她翻过掌,睇着被灼伤的皮肉,早已干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雾气。
  可是忘不掉啊……
  轩车迟迟,载荣载归。
  人人都说她嫁的好,却无人明白这一切并非她想要。
  亲情早在娘亲去世的那年死去,而仅存的暗恋也于日前化为泡影。
  她颤巍巍地取出剩下的那截断帕,心如刀绞。
  可是,即便此身茕茕,即便此心戚戚,她也绝不会随波逐流、任人鱼肉。
  丽眸闪过狠色,她决绝地拔下一根金簪。
  宁做竹下孤野魂,不恋苍木叶蓁蓁。
  感到腕间汩汩涌出的液体,她惬意地勾起红唇,原来她的血是温的啊。
  嗯,果然是温的,是因为心中住着那个人吧。
  她看着手中的残帕,目流柔情。
  人道,魂过奈何桥断缘处,每走一步,便忘却阳间一份情。元仲啊,慧如会望断前缘,却不会忘了你,因为此情入魂、再难淡去。
  人道,轻贱性命者过鬼门,锁入第六殿枉死城,直至阳寿期满方能再入轮回。元仲啊,你可知慧如宁愿受尽几十年刑狱,也不愿喝下那孟婆汤,生生将你从魂中剥离。
  伴着震天的喜乐,热液倾泻,流逝的生气模糊了她的眼帘。触感渐渐丧失,她凭着执念握紧右拳,将残帕拢于指间。
  叮叮……
  那是谁的铃?
  “来人可是董慧如?”
  她看不清,眼前一片雾茫茫。
  “生于天重六年丑月丁酉亥时三刻,殁于天重二十三年腊八辰时初刻,董氏慧如?”
  原来是来拘魂的鬼差啊,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正是。”
  “上路吧。”
  她拨不开浓雾,却感到胸前一阵抽痛。
  原来是索魂链,她果然已经死了,真好,真好。
  “哎!”前头幽幽一声叹息,“人道轮转数千载,世世为情轻性命,那一世终是伤了魂、残了魄么?”
  她微怔,这说的是谁?
  “可知最伤的人是幻海龙王,而不是你啊,南枝。”
  南枝,难织,旧梦难织,原来最痛的是第一世。
  “哎,龙王又历经了一次锥心之痛,阳间的天要变了……”
  天变了……
  上一瞬还冬阳暖照,此刻却漫天阴霾。
  叮、叮……
  这是?
  幽幽铃音穿透了激昂的喜乐,似有似无地缠绕在我的耳边。
  叮、叮……
  风过也,吹远了柔曼的南音。
  一声声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好似引魂的鬼铃。
  我心神不宁地骑在马上,楞楞地看着手中被吹弯的雁羽。
  腊月初八,二美花嫁。吹箫引凤,一世荣华。
  艳艳红妆铺长街,翘首夹道窥红颜。
  这是何等的荣光,却散发出隐隐的不祥。
  今日我随烈侯迎新妇,执雁催妆一步步,恁左相府红灯高挂、倾家举财斗容府,嫁娘董氏却未显半分喜气。
  不,准确地说,是未显半分生气。
  在她临去登车的刹那,我不禁脱口,用传音术将那缘缘箴言送上,只盼她能敞开心房。
  可,我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美好而又不现实的希望。其实早在目睹她以死相抵十二殿下孟浪的那刻,早在亲闻她抛下矜持倾诉衷肠那夜,我就明白董家慧娘其人、其性、其量。
  思及此,我惴惴望向前方珠顶雀檐的宝车,默默祈祷。
  但愿,是我看错了,猜错了,想错了。
  但愿,但愿。
  忽地,猛听一声凄然长啸,仿若龙鸣千里直下九霄。狂风空自恶,喜幛乱飘摇。
  我掩面虚目,只见福云滚边的袖袍随风招展,垂鬓的红穗好似妖娆的灵蛇在眼前舞动,遮蔽了前途。
  一时间人难立马难行,街上飞沙走石,百姓迎风欲倒。
  “下雪了!”
  我闻声仰首,只见密雪飘飘摇摇、纷纷扬扬,被狂狷的风儿无情卷落,像烟雾一般遮掩了长空。喜乐被不祥的风雪淹没,虚软地消散,难以抚远。
  嫁娶的行列似乎加快了速度,喧闹的人潮很快被甩到身后。
  解开眼前纠结的红穗,理了理未乱的衣袍,我凝神挺立在马上。不知怎地,不安感渐浓,浓的好似这漫天飞雪,浓的好似地上的那点殷红。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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