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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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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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齐社鼎的中饭了。
  齐社鼎病了以后,谢庆芳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全部精力都要围着齐社鼎转。喂饭喂水,拉屎拉尿,擦身子,扑爽身粉。齐社娟一再关照,每天一定要给二哥翻翻身,用温水擦擦身子,否则容易长褥疮,长期卧床的病人长了褥疮很难康复。齐社鼎没有病倒时,每晚睡觉前有用热水泡脚的习惯。社娟说这有助于全身血液循环,为了齐社鼎能尽快恢复,谢庆芳每天都用热水给他泡脚。
  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泡泡脚,是齐社鼎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他惟一的养生之道,这种保养身体的方式还是父亲对他说的。父亲有一套泡脚养生理论,他说,人,靠一股气支撑着,而气从脚底而起,脚驮着一个人的全身,所以保养脚相当重要。小时候,父亲每晚都用一个杉木桶泡脚,有点头痛脑热,也不去找医生,就让张妈用晒干的艾叶煮水来泡脚,泡出一身汗,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父亲泡脚的时候,也会把小社鼎抱来,将他的两只小脚放在桶里,父子俩一块泡。小社鼎怕烫,就把脚放在父亲的脚背上,父亲就跷起脚趾挠他的脚心,父子俩欢笑着,享受着天伦之乐。
  慢慢地,齐社鼎也养成了每天泡脚的习惯。无论是春夏秋冬,无论是家里还是在学校,每晚睡觉前,都要泡脚。一天不泡,第二天就浑身发酸要生病似的。不知是不是每天泡脚的原因,齐社鼎确实很少感冒。
  这天晚上,谢庆芳和琪文一道把齐社鼎扶到藤椅里坐下,给他泡脚。谢庆芳怕齐社鼎坐不稳,在藤椅的周围塞上枕头,就叫琪文去睡觉了。谢庆芳拿来一个小杉木桶,是齐社鼎病了以后,专门去订做的,直径正好宽松地放进两只脚,深约到膝盖。谢庆芳倒下热水,试好水温,把齐社鼎的脚放进去,在他的膝盖上盖一床小棉被。
  谢庆芳与齐社鼎结婚后,两人感情一直很淡,除了生孩子,很少有感情交流。解放后,齐社鼎长期在郊区学校教书,就是周六回家,谢庆芳对齐社鼎的照顾也不多,她把精力都放在两个孩子的身上。两人疏离得睡在一张床上甚至都有陌生感。这次齐社鼎病倒以后,谢庆芳对齐社鼎的照顾非常尽心。齐社鼎虽然半身不遂,但进食基本正常,只是吃得慢,她就慢慢地喂。但排泄齐社鼎就不能自主了,有时他咿咿地叫,等到谢庆芳赶来了,已经拉在床上了。这些都不能叫琪文帮忙,她一个没有结婚的姑娘,总不能叫她给父亲擦屎擦尿。儿子只是每周回来几次,每次回来坐不了半个小时就走了。谢庆芳只能自己做。
  给齐社鼎泡完脚,额头上出了细汗。谢庆芳蹲下来用干布擦他脚上的水,突然感到齐社鼎用那只能动的手在摸她的头,抬头一看,只见齐社鼎泪流满面,接着就呜呜地哭。谢庆芳心里一酸,紧接着涌起一阵惊喜,从齐社鼎生病以来,还没有过这种自主的表情。有了自主的表情,就证明他已经有了自主的思维。她立即和他说:“别难过,别难过。你看,你看,这次住院,前后花了好几千,家里有多少积蓄你是知道的。今后还要给你治病,这钱从哪儿来?”说着,谢庆芳伏下身子在齐社鼎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显然她不想让琪文听到。可齐社鼎仍然是咿咿呀呀地哭,咕哝着谢庆芳听不明白的话。
  谢庆芳直起身子,望着齐社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死鬼,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房子要拆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说完,把齐社鼎扶上了床。
  谢庆芳把洗脚水拎到天井里倒了,又到厨房里把煤炉封上,把齐社鼎换下来的衣服捡到一起,泡在一只木盆里,准备明天上午洗,又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谢庆芳是个爱整洁的人,爱整洁的人就要比别人多做一些,家里有一个病人,要做的事就更多了。生活把这个一心想做大户人家阔太太的谢庆芳,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妇。但她想做阔太太的心,一直没有死。
  做完这些,自己洗了洗。每天到这个时候就该上床睡觉了,可今天她把解开的衣服又扣好了,坐在桌子旁边发呆,一副坐卧不宁的样子。想想,谢庆芳又轻轻拉开房门出去了。
  谢庆芳上了二楼,径直朝齐社娟房间走去。
  齐社娟四十八岁了,仍然单身,她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和齐社鼎是亲兄妹,或许是因为同父异母,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据说齐社娟的亲生母亲生她那年才十九岁,艺名叫玉堂红,小名就叫小红。齐太太花钱买平安,给了她一笔钱。其实这笔钱并没有落到小红的口袋里。黄梅戏班子的老板知道,如果齐衡君娶了小红,戏班子就少了台柱子。于是,他收了齐太太的钱,带着小红和他的戏班子离开了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跑码头去了。
  把社娟抱回来的那天,齐太太把全家人招到一起,当着老爷的面发毒誓说:“社娟抱回来了,就是我的女儿,如果有人把社娟的事说出去,或者说给今后的社娟听,无论他是谁,都要赶出家门!”信佛的齐太太在后来的生活中,对社娟也确实视同己出,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
  社娟后来在教会学校读书,解放后又上了护士学校。长大后,她觉得自己和兄姐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慢慢地也有了一些疑心。但问谁也问不出结果。后来她也想明白了,就是问出结果又能怎么样?读书的时候,社娟成了基督徒。她不再去追问到底自己是谁生的,反正都是上帝的子民。
  齐社娟平时很安静,每天早出晚归没有一点声音。社娟就住在谢庆芳的楼上,她再安静,回家总要走动,一走动,薄薄的楼板就会有声音。谢庆芳是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上楼来的。
  谢庆芳上到二楼,听到齐社娟房里有人说话,好像是成虎。她想想,转身又下去了。
  成虎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同事汪平请他晚上一块吃饭,说有好消息。成虎觉得自己一直在麻烦汪平,就说:“我来请。”汪平说:“不用,有人请。”成虎问:“谁?”汪平说:“见面就知道了,你们认识。”成虎问:“去哪儿?”汪平说:“迎江宾馆。”成虎心里一愣,谁呀?在这种高级的地方请他吃饭。
  成虎到了迎江宾馆,汪平已经在大堂等他。两人一块去了餐厅,是一间雅间,临江的。推门一看,雅间里坐着新地房地产公司的汪副总经理和那位汪胖子,成虎心里就明白了。
  汪副总经理迎了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成大记者,久闻大名,只是以前未曾谋面。你在市报上发表的那些文章,大部分我都看过,非常喜欢,特别是那两篇获奖散文《窗台上的亮色》和《量杯里的泥鳅》,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汪副总经理像个老朋友一样,握着成虎的手摇了又摇。然后递给成虎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宜市新地房地产开发总公司副总经理汪松和。
  成虎在桌前坐了下来,知道这个汪松和今天约自己来,绝对不是谈文章,而是谈房子的。他想,我得保持清醒。
  但是,这个汪松和,却一直在谈文学。“命运不济,命运不济啊,我从小就做着作家梦,在学校时最喜欢的就是文学,作文也是全班最好的。上中学的时候,曾把《唐诗三百首》抄过三遍。我至今还能熟背唐诗。不信,成记者你随便点一位唐朝诗人的名字,我背一首他的诗给你听。”
  不等成虎说话,汪平说:“李白。”汪松和马上背了一首:“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汪平又说:“杜甫。”汪又背:“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白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汪平又笑着说:“王维。”汪松和已经是得意地背了:“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汪平鼓起掌来,成虎只得跟着鼓掌。
  成虎笑了笑说:“我也抄过《唐诗三百首》,除了你说的熟读唐诗的原因,还有我上小学时,还是‘文革’后期,根本买不到《唐诗三百首》,于是就抄,边抄边背,很受用。”
  汪松和接着叹了一口气,“我们不像你们城里人,不愁吃穿,可以安心读书。我家在农村,家里穷,孩子多,我是老大,寒冬腊月连鞋都没得穿。记得上学的时候,门前的湖面冻结实了,我趿着一双旧胶鞋走在湖面上,就跟光脚走在冰上一样。脚后跟裂得像小孩子的嘴巴,一个冬天都长不合。唉,不说这了,不说这了,影响大家胃口,点菜,点菜。”说着就叫服务员点菜。
  服务员上来的时候,汪松和把菜单递给成虎,请成虎点。成虎是第一次到这种高级的地方来吃饭,就说:“我不会点,你们点吧。”把菜单递给汪平。汪平说:“还是汪总来点吧。”又把菜单递回给汪松和。汪松和就说:“那好,我来点,不满意,大家再来加。”然后就跟相声里报菜名一样,非常熟练地报了一串菜名,最后还礼貌地问大家行不行。
  成虎望着他,心想,这就是那个连鞋都没得穿的穷孩子?
  汪松和好像明白成虎的心事一样,说:“我初中没毕业就退学了,然后就在城里做泥瓦工,你看看,我这双粗手。”说着,把自己的一双手伸了出来。
  成虎看见是一双皮肤粗糙的手,手上布满老茧,掌心和虎口都有伤疤。当然也可以看出,这双手早已退休,养尊处优了。
  汪平又套了一次近乎,说:“哟,这是一双劳动模范的手嘛。”
  成虎也开了一句玩笑:“这双手,现在恐怕只签单,不会再抄唐诗了吧?”
  汪松和哈哈一笑:“现在要抄唐诗,恐怕得我儿子去抄了。如果还是我去抄,第一,我儿子恐怕要和我一样去当泥瓦工了;第二,肯定不能坐在这儿和成大记者一块吃饭。哈哈哈——”
  说着,冷盘已经上来了,大家开始吃饭。成虎想,你约我来不会就是谈文学的吧?成虎一直等他进入主题,可他就是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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