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低头，看到深云无力地想挣开他的手落地，在感觉到他的视线时抬眼，静静地回望他，眼里有着悲悯黯然的温柔，却没有一丝祈求，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神与他的在空中交汇。
库洛洛浅低下眼，遮去眼里似是无奈似是怜爱的神色，他不容拒绝的收紧手臂压下深云轻推着他的手。脚下一挥，把爱贝丝仅剩的半截身子踢到秋染血的身边，抱紧深云，举步继续向上走去。
“……大人……”库洛洛身后传来女子的喘息声，“终于……找到您了……”声音里是满满的满足与快乐，“太好了……这样……您就不……用一个人……躲起来……哭……了……”
“你……走开……”女孩的声音慢慢地响着，“……我……不要你……”
“不管她了吗？”慢慢地走在阶梯上，库洛洛缓缓开口，“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帮她到底……”
“啊……那个人……她并不需要我的……”深云感到眼皮越发地沉重，但她坚持着睁眼看着前方。
她能听到身后女孩冷冷的声音响着——“……我才不要你……我不要你陪……她们……这么多的人……在这间屋子里陪我……就够了……不够的话我会再去找人来……我才不要你……这样……陪我……”
她觉得自己即使没有回头也能看到女孩的泪水，以及她冷然依旧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我不要你……你走开……你！……”她听到女孩重喘了下，颤抖着说，“……你……听到了吗……你起来啊……我不要……你……你听到了吗…………我要你走啊……不要……跟我一起……留在这里……我不要你啊……”
慢慢地向着光亮之处走去，深云把那女孩一人独自在暗处回荡的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抛在脑后，强撑着酸重的眼，直直地望向那刺眼光亮的地方……
第43章 愚者之图 （十二）
第十二张图 蝴蝶（上）
啪沙……
库洛洛手指间夹着无数的纸张，他的一边放着许许多多的书，大部分都有被撕掉好几张纸页的痕迹，库洛洛低垂着的黑沉眼瞳在年代久远泛黄的纸张上缓缓移动着，把上面的文字一个一个映入眼里刻入脑底。
良久，库洛洛又转眸望向置放一旁的电脑，拿笔的手把笔一下弹到桌上的笔筒里，然后在键盘上动作起来，速度快到只剩手影。
“嗯……”用手抚着唇，库洛洛的眼在屏幕与纸张上来来去去，最后勾起一个笑容，有如找到心爱的玩具的孩子般，眼底满是星辉般的光芒闪亮。
“呵！————”他歪歪头，冲着屏幕轻绽开快乐的笑容。
库洛洛轻巧地拿起随身带着的手机，正想按键，但他的手指在触到键时骤停。
他侧过身，往虚掩着房门的房间外头看去。
慢慢地，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柔和的表情，他把手机放回原位，推开房门向正对面的房间走去。
轻轻推开门，房里没有开灯，皎洁的月光从一边的落地窗照进来，被垂落的窗帘挡去一半，另一半轻轻地倾泄在床脚上掉下一角的橙红被褥上，一半的暗影一半的光明。
少女身上裹着被子，她抱膝坐在床头，黑色的长发垂落在床上，她的脸看向月光射进的窗外，因为反光，库洛洛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库洛洛转眸，床头柜上的一杯牛奶依然静静地放着，和他刚刚抱她回来后放下时一样，没有被动过。
——据说当人难过痛苦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抱起膝把自己卷成一团。那是自我防备的姿势，也是自我保护的姿势，因为人类还在母体里还被那温暖的羊水包围时就是这样的姿势——所以人类在痛苦到难以忍受时会不自觉得那样抱住自己，模拟出那仍被保护在最安全的母亲肚里的姿势。
库洛洛放轻脚步，坐到床边时引起的床被的轻震让深云回神转眼。
库洛洛刚好坐在月光照到的地方，月光照在他身上映得他似在微微发光，而深云则坐在暗影里，身影模糊。两人的眼神在接触时，慢慢地紧紧地静静地纠缠起来。最后还是库洛洛打破了这个僵局，“……不睡吗？你的身体还没好全……”淡然的问句轻响。
“嗯……”深云歪歪头，然后慢慢地微笑，“我在想事……”
“嗯。”库洛洛应着，想像平时一样伸手抚她的发，“……想什么？”
深云微侧了下头，避开了库洛洛的手。
库洛洛的手倏地停在半空。
——小深……拒绝他？
黑沉无光的眼微微张大，有种阴郁压抑的东西在里面袭卷翻滚，库洛洛垂下眼帘，掩去里面的一丝狂意。
——那孩子，一直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也只是因为她不忍心拒绝吧……
出于自己口里的话语还残留着甜蜜的涩意，但是现在……
库洛洛唇边绽开与平时无异的温和笑容，看向少女避开他的手移开两人纠缠的视线看窗外的脸孔，眼里是压抑的平静。
——为·什·么？
动了几下唇，库洛洛语气正常地轻轻开口，“……怎么了吗？”
“我在想……”深云收回眼神，歪头看着库洛洛，微微一笑，“我想——我最讨厌库洛洛。”
库洛洛轻颤了下眼，他温温和和地笑开，淡道，“哦。”
深云眨了眨眼，“库洛洛不问为什么吗？”
“那么……”库洛洛笑着轻道，“——为什么。”那语气似乎毫不在意少女刚刚的话，只是因为少女想他问他才问的。
“……库洛洛……又杀了人呢。”深云慢慢地说。
“小深…………”库洛洛温柔地向她伸手，指尖在几乎碰到深云的发丝时停在半空。“你——在指责我吗？……你认为我不该杀人？”
——所以才说……他吗？
“不。”深云微微侧头，不是避开库洛洛的手，而是把脸轻轻放在男子的手掌心上。“库洛洛，我……很害怕。”
“怕我？”库洛洛能感受到手掌上的触到的肌肤在轻颤。
“……我……”深云似乎很辛苦才能把话说出口，“我觉得，库洛洛杀人——是正常的。”深云侧歪着脸，望向库洛洛的眼里有着孩子般的疑惑与惧怕，“……觉得库洛洛不杀人就不是库洛洛，库洛洛杀人，才是正常的——我，在看到爱贝丝城堡里一地的尸体时，有这样的想法。”
库洛洛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毫无波动。
“把杀人当成正常——把一个人杀人当作那个人应该的本质的东西——这样的想法，会让人有这样的想法的世界……我很害怕。”深云继续缓缓地说着，“为什么杀人呢？——因为不杀人就活不下去，因为不杀人就会被杀，因为别人比你弱——弱肉强食是世界的准则——所以被杀者不可以有怨言，如果不想死不想被杀就要去变强去杀人……直到你比任何的人都强的时候……直到所有人都被你杀掉之后……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了。而那些比你弱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比你弱就该死啊！谁叫他要弱！谁叫他要没用！没有人会为他哭泣！————这就是真实的世界。——被杀者终成杀人者，被吃者终成吃人者，最后连人也称不上只能被叫作妖魔——这就是世界的真实。这样的事情……
——我·不·相·信。”
库洛洛本来只是静静听着，但在深云一字一顿地说着她不相信时，他又有种内心深处的某个坚硬的地方被深云的话打碎的感觉，小深总是能给他那样的感觉——令人忍不住想要微笑的感觉。
深云声调没有一丝的激动与哭意，只有满满的平静黯然的温柔，“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所有的弱者都该死，我不相信所有的梦想都只能被抛弃，我不相信为了活下去每一个人都可以杀人，我不相信被伤害的人一定会去伤害别人，我不相信人死的时候会没人为他哭泣，我不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把杀人当作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本质来看待。——————我·不·相·信。”
“小深……”库洛洛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叹息。“那么——小深，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深云睁开眼睛，她的眼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明纯净，她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有如最灿烂的阳光，“我相信，一定有人为了救人可以牺牲自己，我相信人们的梦想不是可以被轻易践踏抛弃的，我相信有人看到这样被杀者魔化成杀人者的世界会哭泣会愤怒会抗争——即使付出生命——而不是麻木无力地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没有办法’然后成为下一个杀人者。”
“库洛洛……”深云直直地看着她面前的男子，明亮的眼里满是坚定，“库洛洛的梦想是什么？”她轻轻地开口，坚持地问着，“……库洛洛……我不信库洛洛是那么没用的人，会向这样的世界屈服——库洛洛是不会向任何东西屈服的，因为库洛洛和我一样骄傲得要死。那么，库洛洛杀人的理由是什么？即使杀人即使染上罪恶染上黑暗即使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一个死亡离去——库洛洛也要坚持的梦想——库洛洛的愿望……那是什么？——库洛洛到底想要什么？”
库洛洛定定看着深云明亮柔净的乌瞳——那里面有着全世界最美丽透明的阳光，干净的骄傲的温柔的……库洛洛定定地看着她的眼，他无法在那样的一双眼里移开视线，那是一双能看透人灵魂的眼。
深云静静地看着库洛洛黑沉的眼，那双眼是全世界最平静深遂的黑曜石，似是深深地映着世界的崩落离析，却也只是淡淡地映着，不带一丝人类的气息。
库洛洛望着深云的眼一动未动，但他的声音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