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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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十五年祭-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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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谋望一节有四句卜辞:几年松下惜羽毛,不肯低头谒富豪,今日奋身腾碧汉,才知志气比天高。这也许是一种偶合,当真说尽了路遥此时的飞黄腾达,蜚声四海。
  在延安的青化砭,住着一位吴姓的百岁老道,他的健康长寿与道法修行,引起了谷溪的兴趣,他为他拍摄一幅肖像,配了简短的说明文字在报上发表,愈发使这位老道成为远远近近风闻风传的著名神秘人物。路遥知道了,很有兴趣,谷溪就领了他去实地采访。
  谷溪说:“我领了一个朋友来,我们都很敬重道教教义,想请道长送我们每人一个道号。”
  老道说:“你姓曹,你是人才,也有天才,还有鬼才,所以送你一个道号:曹三才。曹操、曹丕、曹植,都是人才,你曹三才就是三曹才子。”
  “这道号很好,”谷溪非常得意,“谢谢老道的吉言。请再给我的朋友也送一个。”
  老道转向路遥问:“你姓什么?”
  “姓路。”路遥没有说姓王。
  老道脱口而出:“既然姓路,那就送你路通达。”
  “好名字。”路遥非常满意地称赞。
  无论是现实生活中的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灿烂图景,无论是幻想世界中的鹤鸣九霄与道路通达,似乎都预示了路遥今后的更加辉煌,正如他在获奖词中所宣讲的那样,他将开始新的行程,并将奔向新的目标。但是现实生活与幻想世界都捉弄了这位苦行者。在他又一次回黄土高原蕴蓄灵感与激情的旅程中,火车到站了,而他却衰竭在车厢里站不起来。他被朋友们架起来送到延安地区医院,立刻进行检查,肝硬化已经使肝的形态变成锯齿状,而肝腹水已经让腹部变成了橡皮水袋,这是一声晴天霹雳,让路遥眼前变得天塌地陷,山崩地裂。路遥摒去了周围的医护人员和亲戚朋友,待只剩下谷溪一人时,突然间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摇天撼地,一条往昔铁塔似的汉子,转眼间就变成一个神经崩溃的孩童。他一边哭一边说:“谷溪呀,我咋是完了,老天爷拦腰把我砍断了,我的病,你不知道,很严重,这一回怕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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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雷:男儿有泪(节选)(10)
谷溪震惊得目瞪口呆。从少不更事的时候相交,至今,四分之一的世纪过去,他只看见路遥哭过两次,第一次主要是因为政治沉浮,从权力的塔尖掉到失落的沟底;第二次主要为爱情变故,从爱的温柔之乡掉到无爱的冰天雪地;而眼前,是因为病魔入侵,使他将要失去充满希望的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谷溪仿佛从恶梦中醒来,已经感到凶多吉少,大事不好。看见平日坚强得刀枪不入的汉子,如今变成了一个瘫软在床上嚎天哭地的柔弱女子,想起在环城公园里背诵讲演词的雄心勃勃的作家,如今绝望颓败成这等模样,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摇撼,心即刻就像摔成碎片。鼻子一酸,双眼就像蓄满了激波扬涛的库水,将要冲堤决闸,喷涌而出……
  然而,不能。就要彻底垮下来的路遥,需要的是支持,需要的是鼓励,跟着他伤心落泪,那会毁掉他还剩有的希望和自信。不能哭,不能像山村里脆弱的女人那样失去理智而只有怜悯。谷溪这么一想,硬是把那一股悲痛的泪水咽回肚子里,换上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甚至在胖胖的嘴角上硬堆出一丝笑意,说起了一段往事。以前,路遥在谷溪家不知吃过多少次大肉揪面片,《平凡的世界》写成后,谷溪就发现,路遥不再吃这种饭食了。一次去西安看路遥,谈话谈到肚子咕咕乱叫,他说上街去吃大肉揪面片,路遥说街上的食品油太大,干脆去他干姐家吃陕北饭,路遥带了谷溪,坐出租车从建国路出发,到青年路叫了《文学家》主编陈泽顺,再继续坐车到和平路的最南端,花了三十多元的出租车,到了干姐家。干姐刘凤梅也是作家,放下笔,赶做荞面抿尖,三个粮食袋子一般胖的汉子,端着大老碗,狼吞虎咽,挥汗如雨,吃得王朝马汉。女作家的小女儿在一旁看着看着就乐了,说这三个胖子吃饭,是一个谜语,打中国一个地名。三个肚皮鼓起来的胖子面面相觑,等揭开谜底“合肥”,便笑得人仰马翻。
  讲完这段往事,谷溪说:“路遥,你怎么变得这么脆弱?平日你刚烈得如同狮子,倔犟得如同犍牛,壮实得如同黑熊,怎么突然间就软弱成哭鼻流水的婆姨女子?你是写书的,你的书教育了那么多的青年人,为什么你都不受一些教育?一点点灾灾痛痛你就忍受不了?”
  听自己兄长般的老朋友这么带着爱的斥责和安慰,路遥的哭声小了,他啜泣着说:“我知道,我的病很严重,怕是不行了……”说着他又哽咽起来。
  “瞎说。”谷溪断然训示他,“科学都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肝上一点点毛病还治不了?你这是学县委书记的样子,不相信没人驾驶的U2飞机能飞到天上去……”他想用二排18号窑洞里的笑话唤回充满自信与刚强的路遥。
  “各人的病各人知道,即使看得不死了,但我再不能做事,活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用?这不如死了倒来得干净!”路遥悲观地说。
  “你连这想都不要想。”谷溪说:“你应该想想你曾经在我面前哭过两次,那两次你不都是因为悲观失望哭的?可事实怎样,不是一个个沟沟坎坎都跳过去了?没有劈不开的芝麻杆,没有过不去的独木桥。咱好好地配合医生大夫,吃药,打针,精心治病。你知道不,病人的情绪好,吃药打针就效果好,你要保持一个好情绪,病就好得快些……”
  病床旁边吊针架子上挂着两个吊瓶,一个瓶子里装的是新鲜的血液,一个瓶子里装的是生理盐水和药物,连着两根管子的针头,一根扎进了路遥的脚趾间,一根扎进他的胳膊上,随着汩汩流动的液体进入体内,他的肌体内慢慢发生着变化,而谷溪的绵绵话语如同另一根吊瓶管子扎在胸间,让温馨和抚慰的液体渐渐进入路遥的心田,他渐渐地平静下来,开始接受一个新的严酷的现实变化,等待着又一个奇迹发生。
  奇迹没有发生。路遥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衰弱。谷溪去看路遥,强作笑脸,回到家里,他暗自伤心。他对妻子说:“路遥怕是不行了,现在他想吃甚,咱就给做甚。”他们变着样儿给路遥送饭,洋芋擦擦,陕北钱钱,羊肉,荞面抿尖……凡是路遥喜欢吃的家乡茶饭,他们都送,但是,路遥的饭量越来越小,甚至开始厌食绝食了。花样儿变完了,谷溪忽然想起延川家乡的大红枣。他让妻子康秀珍把枣煮得烂烂的,端了一碗放到路遥的病床边,路遥的情绪显得兴奋,似乎想起在二排18号窑洞吃枣的情景,拿起一颗枣填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仿佛在咀嚼往昔的岁月,咀嚼他们吃着红枣写红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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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雷:男儿有泪(节选)(11)
路遥吃了六颗红枣,这在这一段日子里是一个新的食量纪录,鼓舞了谷溪,他征询路遥说:“还想吃甚?我去弄?”
  路遥想了想说:“想喝莲子汤。”
  莲子汤?莲子汤是什么?炊事员出身的谷溪做惯了熬洋芋炖白菜,对莲子汤这种精致的吃喝一满解不下,打问了许多人,才搞清楚那是南方的吃食,大概是祖籍闽南的林达引进给路遥的吧?如今林达不在延安,只好由他操办了,他寻到一个会做这种汤的路遥一个教了书的女同学,让她精心烹制,弄来南方出产的莲子和银耳,但还需要百合。谷溪想到了梦泉居窑洞前那株珍贵的花朵。那是他去甘肃敦煌开会时,穿越河西走廊偶然遇见的一位诗友送他的。这位诗友是1965年与他一同去北京开会的甘肃代表,几十年后,两人不期而遇,友人激动异常,就在自己院里挖出一株百合花相赠。花的根部包着泥巴,又用塑料布裹着,随谷溪坐火车坐汽车,经过几天几夜带回延安栽在硷畔的,春风秋雨,夏日冬雪,精心护养,才灿然开花。这花真如同他的心肝宝贝。现在病中的路遥要喝莲子汤,缺的就是百合,谷溪没有犹豫,挥起老镢,就毁了那株名贵之花,……百合莲子汤,做得色味香俱全,精致而新鲜,热腾腾送到路遥床边,然而想喝这种汤的路遥,却只是颤巍巍拿起调羹搅了搅,一口没喝,又放下调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丝抱歉的苦笑堆积在那双曾经明亮如珠如今开始混浊的眸子中,这让谷溪五心俱焚,肝肠寸断……
  路遥的病情继续恶化,让平日沉稳的谷溪变得越来越暴躁。有天上街办事,碰见有人卖黄米摊黄,他给路遥买了两张放在家里,康秀珍和孩子不知道,分着吃了,谷溪当着客人的面大声训斥妻子:“你们怎么学得这么嘴馋?”几十年都没见过丈夫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老康十分不解。其实谷溪焦躁的是对路遥的病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他拉起路遥变得枯干的手,那掌心是点点红痕,这是朱砂掌,是不祥之兆。谷溪忍不住悲切,努力用平静的口气说:“路遥,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延安医院小,条件不如大城市的大医院,人家的设备、医生强,我看转到大城市,治疗得会快一点。”
  路遥长叹了一口气:“这种病放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治法,该有的药,延安都有,如果延安治不好,西安,北京,上海,也都治不好。就是送到联合国,也治不好。到西安,离三兆的火葬场近,死了人家就会把我拉去火化。还不如死到这里,你和高其国一定会钉一口棺材,把我埋到黄土山上。”路遥的话说得真诚而实际,就显得特别的凄凉酸楚,直让谷溪的心被一块一块地往下撕……
  省上来了电话,说路遥不光是延安的路遥,也是陕西和全国的路遥,要把路遥送回省城,换一个更好的医院治疗。平日,谷溪尽量阻挡人去医院看路遥,觉得人去的多会对治疗造成干扰,也怕那些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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