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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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十五年祭-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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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因地而异,并无一定之规。”
  然而,这样的取消主义态度,并没有说明问题,因为,在那些优秀的作家身上,总有一些共同的东西,正是这些共同的东西,使他们的作品能够克服种族、地域、时代、信仰、性别、年龄等复杂因素的窒碍,赢得读者普遍的认可和长久的热爱。事实上,关于文学的真假和作家的优劣,人们已经从由经典文本提供的可靠经验中,提领、归纳出一些重要的判断尺度和批评原则,而这些尺度和原则,已经成为我们进行文学认知和评价的可靠的基础和必要的前提。
  唯美主义者会这样回答:“文学是一种纯粹的审美现象,是超功利的、无目的的,与道德、宗教、政治和价值领域的事情毫不相干。因此,作家倘若想成为优秀的作家,文学想成为真正的文学,就必须把‘如何写’当做问题的全部,唯一应该关心的是语言、技巧等艺术形式方面的问题。”
  这种饮风餐露的“唯美主义”观念,无疑是一种狭隘而片面的见解。完全没有伦理内容的“纯粹”的审美活动,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只要是经由人的心灵产生的事物,或多或少,都包含着人的情感态度,都潜含着人的道德反应,都存在一个价值选择和价值判断的问题。事实上,在那些真正的作家看来,与认知相关的“真”,与伦理相关的“善”,与诗意相关的“美”,乃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的。例如,莎士比亚就在《十四行诗》(第105首)中说:“‘美、善和真’,就是我全部的题材,‘美、善和真’,用不同的词句表现;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三题一体,它的境界可真无限。”(《莎士比亚全集》,第11卷,第26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4月)
  “身体写作”者会这样回答:“文学就是‘欲望’的别名,就是‘身体’的镜像,或者按照一位作家在一篇题为《你是一条鱼》的序文中提供的信息:‘文学就是性!’而‘道德诗意’和‘伦理境界’则是一些与文学无干的伪概念,本质上是压抑甚至扼杀生命激情和创造活力的。因此,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关心的,就不是价值和意义领域的问题,而是人的‘肉身’,是人的感官体验,尤其是性的压抑和苦闷,而真正的文学,天经地义地就是释放里比多等内在压抑的秘密通道。”
  这种停留于“原始群”时代的观点,本来不值一驳,然而,真是令人费解,它竟然是我们时代最为嚣张的一种文学理念。其实,除非一个作家承认自己属于完全与众不同的“另类”,否则,他的“身体”里必然有一个已经“人化”的灵魂,而他的‘肉身’的苦闷和焦虑,也必然要从心灵这个“镜像”上反映出来,必然要被升华为精神意义上的复杂感受。如果非得把文学变成“身体”的奴隶,非得通过渲染“性”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来表现自己敢于堕落的潇洒和敢于无耻的勇气,那就不仅显示着作家精神的贫困和危机,似乎也在证明着“身体”的病变,践踏着“身体”的尊严。当然,作家应该关心一切与人相关的事情,但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更倾向于在更高的意义上关心人,更倾向于把文学当做与读者的道德升华、人格发展和精神拯救密切相关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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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2)
功利主义者会这样回答:“文学不是空中楼阁,不是一种抽象的精神现象,而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的价值必须经过市场的验证,在流通过程体现出来。因此,那些印数甚巨、发行量很大、码洋很高、能被市场认可的文学,就是好的文学;那些能经受住市场考验的作家,就是成功的、优秀的作家。”
  虽然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很有市场的一种文学价值观,但也实在是一些本质上反文学的理念。因为,好的作品当然可能是洛阳纸贵、获得市场成功的作品,但商品价值不过是文学的从属价值,而不是主体价值。所以,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有的作家很有名,但并不优秀,有的作家很优秀,但知名度并不高;同样,有些作品很畅销,但并不优秀,有些作品很优秀,却并不畅销。因此,对这种极端功利主义的文学价值观,我们要保持警惕的态度,因为它不仅会导致文学评价上的鱼目混珠,而且还有可能使我们的文学沦为“拜钱教”的牺牲品。
  “未来主义者”会这样回答:“文学即‘创新’,即对传统的‘超越’。真正的文学是指向‘未来’的文学,而只有敢于在文化上‘弑父’的作家,才有可能成为优秀的作家。因此,一个好的作家必须怀疑并否定传统,必须改弦更张,另辟蹊径,发明一种全新的写作技巧和叙事策略,重建一套从未有过的价值体系,甚至像罗伯-格里耶那样把人当做物来写,都是应该鼓励的创新。”
  然而,这种庸俗的进化论思想和盲目的“拜新教”倾向,不仅理论上是错误的,而且在实践上,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众所周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们的文学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蔑视和抛弃包括现实主义在内的文学传统,却对西方的“现代”观念和“新潮”方法,低首下心,顶礼膜拜。“现代主义”的作品,被当做新的文学“圣经”;“现代主义”的“大师”,被想象成引领中国文学走出埃及的摩西。在这样的情势下,一个作家倘若要做一个“传统主义者”,要利用那些旧有的经验进行写作,就需要有清醒的头脑、稳定的立场以及承受误解甚至嘲笑的勇气。
  事实上,反传统的“未来主义者”似乎没有弄清楚这样一个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文学的发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进化论现象,因而,高度信息化的电子时代的文学,也并不比前工业化时代的文学更高明、更先进。这样说,并不是贬低人类的创造力,而是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文学的变化和发展,有着不同于科学的轨迹和模式:如果说,科学发展是淘汰式的,即通过否定性的超越,来开拓前行的道路,那么,文学的发展则是累积式的,即通过肯定性的吸纳,来强化、提高创造的能力;如果说,科学的发展呈现出“线性”的延伸状态,新的必然要比旧的更高、更深,那么,文学的发展则表现为“面性”的共存状态,旧文学完全可能与新文学一样好,甚至比新的更高、更好。因此,南非人类学家麦克斯·格拉克曼说,科学“能使这一代的傻瓜超越上一代的天才”——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在文学上,即使“这一代”的天才,也不可以用“超越”这样的话,来表示对“上一代”的轻慢,因为,“这一代”的“天才”,未必较“上一代”的“天才”更高明、更优秀。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路遥,谈谈这个对我们理解“真正的文学”和“优秀的作家”,提供了“支援意识”和经验资源的人。在路遥身上,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宝贵的经验,可以得到重要的启示。比照路遥,我们看到了当代文学的问题,也看见了应该选择的一种方向和路径。
  显然,路遥既不是无可无不可的相对主义者,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唯美主义者;既不是利用“性”作诱饵谋求市场利益最大化的功利主义者,也不是目空一切的“未来主义者”。那么,路遥是什么样的作家呢?有的作家让人羡慕,但却不让人尊敬——路遥不是这样的作家;有的作家让人尊敬,但未必令人羡慕,具体地说,没有谁愿意像他一样生活——路遥或许就是这样的作家。路遥是一个把自己献给文学事业的苦行僧般的理想主义者,是一个具有诗性情调和英雄气质的现实主义者,是一个充满责任意识的“为人生”的人道主义者。如果说,《幻灭》作为书名,像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所说的那样,是“富于巴尔扎克特征的。在某种意义上,它也可以说是巴尔扎克所有作品的书名”,那么,《人生》作为书名,则是富于路遥特征的,它完全可以说是路遥所有作品的书名。当然,如果再加上“困难”、“平凡”,那就更能概括路遥文学创作的精神特征。“人生”、“困难”、“平凡”,路遥书名里的这些关键词,彰明较著地显示着路遥是什么样的作家,显示着他的文学立场和创作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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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3)
对于文学,路遥有着明确的目标感和良好的道路感。他相信文学是有用的,是改善人类生活的伟大手段,真正的文学都致力于向上提高人类的生活。他知道文学的发展不是“弑父”的结果,而是一种你中有我、血脉相连的代际传承,所以,他对悠久的文学传统和现实主义大师充满敬意。他懂得怜悯、同情和爱的情感对于文学的意义,所以,虽然他有过少年时代被寄养的伤害记忆,体验过贫穷的屈辱和饥饿的折磨,经历过严峻的人生考验和严重的精神危机,但是,他没有被不幸和苦难摧毁,没有变成自哀自恋、怨天尤人的“恨世者”,没有把文学降低为羞辱别人和发泄不满的工具,没有把写作异化为彻底意义上的“消极写作”,而是努力克服冷漠、仇恨和敌意对自己的影响,对一切生命都心怀善念,把爱变成了一种稳定的世界观,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赞美和热情的态度——他赞美大地,赞美天空,赞美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热爱生命,热爱人们,尤其热爱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受苦人”。他知道文学的生命和价值源于精神世界,而不是来自“肉体”,所以,在他身上,没有风流名士的那种肆无忌惮的放纵和高自标树的傲慢,而在他的作品里,也看不到某些作家对“性景恋”的近乎疯狂的渲染,对女性的近乎野蛮的羞辱和伤害——路遥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对人物的内心世界的表现上,充满对爱情、友情、亲情等美好的人类情感的诗意描写,虽然从艺术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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