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路遥十五年祭-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是感到时间过得飞快。
  其实,仅做这一顿饭,我们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呢。
  路遥吃饭的姿势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然而,有一点不同的就是他吃饭的速度极快,令人惊讶。
  看样子,好像他是一位几天没有吃饭的饥饿者,目光死死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还没等我们吃了一半,他的一碗小米稀饭就下肚了。
  我想笑却又不敢笑。
  他将碗底下最后一颗米粒塞进了嘴,才慢慢抬起头,伸展了一下疲惫的身子,笑着说:“哎呀,吃美了,这一天他妈的总算过去了。”
  说着,顺势抽出一支烟,点着抽起来。
  好几个夜晚,他就这样。
  好些日子,他就这样饱一顿饥一顿地生活着。
  这就是他,一位曾经获得中国最高文学奖的作家的悲惨生活。
  你生活得很苦,路遥;同时,你也生活得很惨,路遥!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如此悲惨呢!
  也许,这也是你的命运。事业和生活你不可能两全其美。
  就在此时,我已经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秘密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可是,在今天我却不得不想了。
  他同我们一块吃饭,总是要把菜另给他拨在一张纸上,从来不允许我们和他一块混吃。
  也许是他早已知道了什么。
  尽管他一直不对任何人讲起这些。
  有一天我在他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发现他刚从外边买回来一包中药,才知道他患有疾病。
  此时,他有些慌乱地把那些药很快收藏起来,并再三叮咛我说:“千万不要向任何人讲,我这病几年了。”
  “那你为啥不去医院好好看看呢。”
  “唉,看又能怎样。”
  “总能有一些效果。”
  “有什么。”他说,“这病不好冶,只能吃些药。”
  “再没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好办法。”他说,“国际上也没有根治这种病的先例。”
  “那这样下去怎行?”
  “可以。”他说,“再说,我哪有时间去医院,有很多事都得我去干。”
  路遥,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难道你真的要拿上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吗?
  我真不明白,路遥。
  2
  节令已是7月。
  7月的古城西安,依然炎热非常。
  街上行走的人的脸被太阳的强光晒烤得红红的;树荫下,乘凉的男人女人们,坦胸露臂,消时散热。
  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要装修房子,实属下策。
  可是,他选择了7月。
  他住在陕西省作家协会家属院一单元三楼东边的一套房子。四小间,三间是他爱人和女儿占用的卧室和电视室,只有一间才是他的书房兼卧室。
  他要装修这些。
  他急着要装修这些房子。
  那天夜里,他来到我的房间,脱口就说:“世晔,远村我已给说过了,你俩明天叫上一些人,赶快把房子里的东西搬在隔壁。”
  “那你在哪儿住?”我问。
  “随便支一个床,能睡下就行了。”
  “那好。”我说。
  整整一天,我和远村还有远村叫来的几位同学,搬他房子里的东西,还没搬了一半,就把他临时借来的房间塞得满满的。
  “你的东西多,放不下。”我说。
  “把所有的空间都占了。”他说。
  

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4)
“那你的床往哪儿支?”
  “能留个够支床的位置就行了。”
  当我们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去,他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整天躺着,没有一点力气。
  那几天也特别热,我看见他一整天躺在闷热的房里,有些不好受地对他说:“王老师,你挣扎着到外边转一转,老躺在床上,把人难受死了。”
  “唉,没办法。”他有气无力地说,“浑身没有一点劲。”
  “不行就赶紧到医院看一下。”
  “唉,看也不顶事。”他说,“过两天会好的。”
  “这么热的天,你闷在房里,热得也不行。”
  “唉,我一点也不觉得热。好几个夏天,我没感到热,我身上一点火气也没有了。”
  我也感到他有些怪,这几天凡是我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这天气闷热得难受,而唯有他感受不到这样的闷热。
  那几天,他一直闹痢疾,很严重。
  中午时分,我吃过饭,再次上去看他。
  他依然躺在那个塞满东西的房间里的一个床上,一个人静静地躺着,见我进来,便对我说:“世晔,快给我想办法,这房子里的厕所没有水,不能用。”
  “厕所里的水是不是关死了?”我问。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什么地方关死了。”
  于是,我走进那间厕所,把所有管道上的机关拧了个遍,但是,仍然没有水。
  我走出厕所,对他说:“我也没办法,我叫一下民工,说不定他们有办法。”
  “那你快叫海龙,他对这些小毛病很有两下。”
  我立即下楼找来了海龙,告诉他厕所里不知哪个开关关死了,没水无法使用。
  海龙拿着板手在厕所里看了一下,便来到厨房,拧了一个螺丝,厕所里的水就哗啦啦地流了起来。
  “哎呀,真有鬼了,厕所里要水,厨房里寻。”我笑着对海龙说。
  此时,路遥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高兴地问“有水了?”
  “有了。”我说。
  他说:“ 这下好了。不然,日他妈的,把我整扎了,晚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攥着钥匙,这个房子里忽沓沓跑过去,把那个房间的门开了锁,赶紧跑到厕所。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能有一点疏忽,一有疏忽,就会闹哭笑不得的笑话。”
  我被他说得捧腹大笑。
  他也一阵哈哈大笑。
  “你好像是给我编故事哩。”我从他躺的床上坐起来,揩着笑出来的眼泪对他说。
  “嘿,那还用编,这可是亲身体验的事。”他说,“我还有那份心思编故事。”
  天黑了,外面没风。
  西安仍然处于高温之中。
  那几天,我和远村忙于招呼工人们做活,端茶递水,搬东西忙乎,至于他的生活从无顾及。
  不知是他饿了还是一天躺在床上累得不行了,在天空降下夜幕的时候,他拖着副病沓沓的身子疲惫不堪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提着一串钥匙对我说:“我去政协朋友家吃顿稀饭,你看工人们干完活后,就把门锁上。”
  我接住那串钥匙说:“那你快去活动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他慢腾腾地扶着楼梯的木栏杆下了三楼,直朝作协大门外走去。
  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他还没有回来。
  工人们都走了,仅剩我。
  我在他装有空调的房间坐着等他。但是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他回来。
  于是,我便蹿下楼梯,步入灯火辉煌的夜市,逍遥散热。
  然而,当我返回作协大院时,有人告诉我说:“你跑哪儿去了,路遥到处找你。”
  他没有钥匙进不了门,在作协前后院急着找我。
  他去的地方我知道,因为他很少去别的什么地方。
  也许,他正在作协后院的水泥地板上来回踱步。
  也许,他正在《延河》杂志的院子里,躺在那个破烂的椅子上疲惫地睡着了。
  

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5)
也许……
  我赶快返回,在作协后院里去找他。
  果不然,他就坐在靠墙根的那一把藤椅上,已经静静地眯缝着眼睛,睡得正甜正香。
  我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喊了声:“王老师。”
  他慢慢抬起头,说:“工人们都走了?”
  “都走了!”我说,“快上屋里去,你怎在这儿就睡着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着,而是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听了我的话,很艰难地同我一起上了三楼,开了他房门上的锁,走进去,左右观赏了一番。
  他此时有些高兴,对我说,“装修得不错,速度也不慢,就不知家具什么时候才能做起,明天我打电话问一下。”
  说着,他又仰躺在沙发上说:“哎呀,一满不行了,为吃一顿小米稀饭,险些把人累死,光去政协的路上就歇了三歇。“
  “歇了三歇?”我惊讶地看着他,仿佛我面前的他并不是路遥,而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
  “唉,完了,一满不行了。”他很伤感地唉叹着。
  于是,我就想,他这么壮实的身体,怎么一下就会垮下来呢。陕西省作家协会距政协能有几步路,可他却在路上要歇上三歇,可想而知他的体力状况达到了怎样一种程度。
  因此,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他说:“光为吃小米稀饭,你就再别跑那路了,我把煤气灶搬在阳台上支起来,既可以烧水,也可以做小米稀饭吃。”
  “这是好办法。”他说,“咱和远村一块做的吃。”
  于是,我和远村很快就把煤气灶搬在阳台,作为他装修房间的一个临时厨房。
  那时,路遥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10
  那是1992年8月14日下午4时许。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现在我已无法说得清楚了。
  然而,让我记得清楚的是这天的古城西安依然炎热无比。在这时候,人们很少上街,我钻在阴凉处像躲避瘟疫一般地躲避直射的阳光时,突然得到路遥患病住进了延安地区人民医院传染科的消息。
  我听到这一消息,心头不禁一怔。在他即将离开西安的那天夜里,他来到我的办公室,让我把他房子装修好,他去延安休息10天时间就回来,如果有什么事,他会马上打电话给我。
  没想到他刚去了几天,电话真的打来了,而且他确实住进了医院。
  我知道他一定病得不轻,不然他是不会倒下的。早在7月那次,他发高烧达39度了还没有倒下,这次的情况恐怕更加非同往常了。
  于是,我匆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日用品,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