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鬼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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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鬼与人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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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求仙是感叹人生短暂,企望解脱尘世苦难。早在汉代以前的《山海经》、《穆天子传》中,小说家就写神和人的交往。到了六朝小说里,神仙多而全,可以跟奥林匹亚山上的古希腊众神媲美,比如,有手握不死之药的西王母;有长着长长的手指甲,三次见沧海变桑田的麻姑;有吹着玉笛、驾着凤凰飞向茫茫天空的弄玉。张华的《博物志?八月浮槎》中写有人坐着木排到天河游历,遇到在天河饮牛的牛郎,这个人回到人间,星相学家说:某年某月某日客星犯牵牛星,正是这个人到天河的日子,杂文家邓拓把这个故事叫作“中国最早的航天传说”。《拾遗记》写秦始皇好神仙,宛渠国民驾螺舟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像现代的核潜艇。在人神交往中,神和人恋爱渐渐成为主唱,出现了“天仙配”的故事。《搜神记》的《董永妻》和《搜神后记》的《白水素女》,都是著名的仙女和凡人恋爱的故事。大文学家吴均的《续齐谐记》里的《清溪庙神》,写神仙和凡人的爱情,创造出“愿作鸳鸯不羡仙”的模式,仙女向往尘世爱情,跟凡夫俗子结合,成为仙凡恋爱的模式,历代作家乐此不疲。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世世代代的人们求仙、寻仙,仙不可遇,到了《聊斋志异》里,仙界除了天界、龙宫、深山洞府之外,还经常出现“点化”的仙境,人们不需要寻仙,尘世就是乐土,仙乡就在现实中。人世与天界融为一体,连孙悟空的筋斗云都不需要了,人很容易进入天界。《画壁》中,朱孝廉对壁画上樱唇欲动、眼波欲流的垂髫散花天女恍然凝想,便因思成幻,飘飘然飞到画中,同散花女极尽绸缪。仙女们还为散花女插簪上头贺新婚。等朱孝廉飘忽自壁上画中出时,散花女竟然螺髫翘然,不复垂髫,一副新妇模样了。这因幻成真,使朱孝廉大为震慑,拜问老僧,则答:“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聊斋志异》点评家冯镇峦认为,“幻由人生”一语概括了《聊斋志异》这整部“昙花记”。
  到天上去,那样轻而易举。《白于玉》中的书生吴青庵附在一支小桐凤尾上“戛然一声,凌升天际”,天门旁有巨虎蹲伏。在仙童遮蔽下吴青庵进入天宫,看见以水晶为阶的广寒宫,享受着人在镜中行走的奇趣。天宫两株参空合抱的桂树,把迷人的香风飘洒得无边无际,冶容秀骨的美人儿旷世并无其匹。吴生在天宫与紫衣仙女享衾枕之爱后复寻归途时,虎哮骤起,吴生惊审,堕向无底深渊,“一惊而寤,则朝暾已红”,那么轻巧地又返回了人间。《齐天大圣》中凡人“遂觉云生足下,腾踔而上,忽见琉璃世界,光明异色”。《仙人岛》里的狂妄书生王勉不相信世上有仙人,偏偏觌面遇仙道,将手杖一端付予王勉,一声“起”,手杖变成粗如五斗囊的巨龙,鳞甲齿齿可数,凌空飞动,到达重楼延阁的天庭参加宴会,与会仙人或跨龙,或骑虎,或乘风,又各携乐器,丝竹之声响彻云汉。道士又令王勉闭目坐阶下青石上,以鞭驱石,石即飞上天空,王勉只觉风声灌耳,这块既平凡又神奇的青石又把他送上了仙人岛。《雷曹》中乐云鹤甚至不必经受王勉那般惊吓,一觉醒来,便到了天上:“细视星嵌天上,如老莲实之在蓬也。大者如瓮,次如瓿,小如盎盂……拨云下视,则银海苍茫,见城郭如豆。”乐云鹤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星斗,看见了布云施雨的夭矫天龙,还亲手以器掬水洒向云间,将甘霖尽情地向久旱的故乡倾注。《罗刹海市》中马骥由海市进入玳瑁为梁、鲂鳞作瓦的光明炫目的龙宫,以龙鬣之笔、水精之砚写出海市赋,成为龙君东床。
  

“幻由人生”的仙界(2)
聊斋中仙人所住的仙山也较为接近人寰。道教圣地崂山在《成仙》中成为人来人往、羽客甚众的地方,在《崂山道士》中更接纳了许许多多求仙者,让他们像樵夫般劳作。日常生活中更随时可以点化出仙景,崂山道士剪一纸片贴墙上,马上变成光华满室的月亮,掷箸其中,嫦娥随之飘飘而下。《巩仙》里道士的袍袖就是光明洞彻的仙府,留仙诙谐地说此处无饥馑冻馁,又无催科之苦,可老于是乡。《丐仙》中高玉成的严冬园亭,被道土陈九点化,暖风拂面,异鸟成群,水晶屏上花树摇曳,雪白的禽鸟啁啾不已,青鸾黄鹤,鸲鹆丹凤,翩翩自日中来。《余德》中尹图南居住在远离海洋的武昌,他的别第被秀才余德税居,屋壁为明光纸裱糊,像镜子一般光洁,金狻猊形的香炉中异香袅袅,碧玉瓶中插凤尾孔雀翎,水晶瓶中浸着垂枝几外的粉花,饮宴间,蝶形的粉花随鼓声变成飞蝶,落在尹图南身上。余德搬走后遗下的养鱼缸被道士识为“龙宫蓄水器”,得其一片可得永寿。余德的府第原来是地上水晶宫。《济南道人》的道士画个门,马上可以推开,门外是凌冬时节,门内荷叶满塘,一片青葱,间以含苞欲放的蓓蕾。刹那间万枝千朵齐开,朔风吹来,荷香沁脑。《彭海秋》中的仙人向天河一招手,一只画舫飘然而落,载人升空,驶入西湖……仙乡在哪里?在人们殷切的心愿中,在人们热切的翘盼里。
  仙人点化仙境,如华严楼阁,瞬间而立,仙人点化的器物也更加符合下层贫苦平民心意。《蕙芳》里的仙女嫁给青州城里贫穷的、货面为业的马二混为妻,把马家的茅草房点化成画梁雕栋的宫殿,把马二混身上的粗布衣服点化成华美的貂皮裘衣,吃饭时,仙女的侍女拿出从天下带来的皮口袋一摇,一盘一盘珍馐佳肴,热气腾腾地拿出来,好像皇帝老儿的御厨房在此。
  各式各样不露相的真人来凡间为黎民排忧解难,《画皮》里鼻涕三尺的颠僧为丧心者找回心;《丐仙》里脓血流离的乞丐点化出地上乐园;《吴门画工》里混迹乞儿的吕祖为画师造福。许许多多的道长,尽管是衣衲破旧,却总在人们需要时出现。最耐人寻味的也许是《菱角》里边的观世音。大士化身为胡大成做母,炊饭织屦,劬劳若母,自古至清,在神话小说中,观音菩萨为哪位小民煮过饭?织过布?只有蒲松龄这位穷秀才会给至高无上的菩萨派如此苦差。
  

尘世倒影的幽冥(1)
跟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类似,中国古代小说的佛教化地狱是对人生前行为总清算的场所。《幽明录》中将恶人放进泥犁地狱中用火烤。放进变形地狱中,让杀生者变朝生暮死的蜉蝣,淫逸者变鹄鹜,还有牛头人身者用铁叉烤人,用火山剑树惩治恶人。
  在《聊斋志异》中冥世是刑狱之处,它按人生前的表现确定其官位、寿夭。官位可做来世定数,也可冥中任职。如《考城隍》中宋焘和《王六郎》中水鬼被派为城隍。坏人在经过地狱的刑罚后则被派到人世做驴,做猪狗。如《三生》写刘孝廉的三世,一世为品行多玷的缙绅,死后被冥王罚为马。二世做马,被奴仆虐待,愤而绝食死,冥王怒其罚限未满,剥去皮革,罚为犬。为犬经年又故意咬人,被杖杀,冥王恶其为狂犬,笞数百,罚作蛇。遂矢志不残生类,饥吞木实,苟活年余,驶于车下断为两。第四次至冥司,冥王终于准其满限为人。
  冥世善恶昭彰。《阎罗薨》中的魏经历是阳世人,梦断阴司事。他的上司巡抚大人为了自己的父亲向魏求情。巡抚之父生前任总督,曾误调军队导致全军覆灭。魏带巡抚去看审案,为平民愤,魏下令将巡抚之父下油锅炸一遭。巡抚见状,心痛得失声一号,结果,阎罗本身受到了惩罚,“及明,视魏,已死于廨中”。一定是被阴司索去追查其循私舞弊之行了。冥罚在聊斋中比比皆是。有时,阎罗索性越俎代庖,把职权延伸到人世。《阎王》中的李久常因偶然机会入冥,见其嫂被钉在扉上,号痛不止。李久常归家,见其嫂脓疮溃烂,这是阴司对妒妇在阳世的惩罚。《僧孽》中去冥世的弟弟看到僧人哥哥被扎股穿绳而倒悬之,这是僧人因淫赌受罚,反映在阳世,便是股间生疮,浓血流离,挂足壁上,宛然阴司倒悬之状。
  聊斋写鬼中之鬼,死后再死。《章阿端》中描写,人死为聻。鬼聻仍有死生。章阿端是女鬼,她的丈夫是聻鬼,章阿端和活人相恋,聻鬼来干预,结果她只能死了再死,一片鬼话。小说极其荒唐、奇特,像西欧的哥特式小说。《香玉》里边,花死了可以有花鬼,花鬼的灵魂像一股轻烟,可望而不可触,神秘之至。
  在聊斋中,阴司不全是地狱,也不是人一切活动的结束。倒常常变成人继续有滋有味生活的开始:《湘裙》里没有儿子的晏仲在阴司纳妾,生下了聪明可爱的儿子,可以承继宗祧;《珠儿》里荳蔻年华夭折的惠儿在阴司里嫁给了有钱有势的大阔少,满头珠翠地到人间走娘家;《鬼作筵》里的杜叟在阴司里给本来应该死亡的儿媳妇求人情,居然取消了儿媳妇命中注定的死亡,然后再在阴司里大摆宴席,答谢帮忙上下其手的鬼,没有人掌勺,就到人间把儿媳妇叫了来,指挥鬼妇人制作菜肴;《连琐》写酷爱吟诗的女鬼在阴风阵阵中继续娇滴滴地吟诗;《汪士秀》写擅长“流星拐”的汪士秀在龙宫一展绝技;溺死的吴越美姬在龙宫做上了散花天女……
  《汤公》曾经惊心动魄地写人临终的忏悔:凡自童稚以来的大大小小诸事,一些早已经忘怀的琐屑之事,在弥留之际一一从心中闪过,有一善事,则心中清静宁帖;有一恶事,则懊丧悔恨,如油沸鼎中。这一描写和现代科学的叙述不无相通之处。但如此严重的忏悔并不是聊斋幽冥世界所必由的。聊斋常常混淆阴间阳世的界限。人进入幽冥可以是因病,像《汤公》“抱病弥留”;像《刘全》“病卧,被二皂摄去”;可以梦入阴司,像《杜翁》“觉少倦,忽若梦,见一人持牒去”;可以肉身入冥,《酆都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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