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多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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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多少爱-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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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筱缓慢地咽了口水,随后眼睛便直楞楞地盯着医生的脸。

“老人家早年一直有胃病的顽疾,这跟她年轻时下乡做知青、生活条件艰苦有关。近两年开始恶化,如今——你们做后辈的就尽心尽力伺候着她吧,有什么心愿都给满足了!”

医生的话就像一阵轻烟,蒙蒙地飘进她耳朵里,又幽幽地消散了。来去都模模糊糊,不甚真实。

她怔愣后紧接着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呛咳声,咳出了眼泪,咳得眼前发黑,咳得头晕目眩,仿佛没有任何预兆的,墙的一角在她眼前塌陷了,脚下在震荡,纷乱的物品唏哩哗啦地往下掉落——她流着眼泪,揪心扯肝的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步子飘飘然地走到病房门前,停住了,退了两步,在走廊边的椅子上茫然无知地坐了下来。她的手里还捏着一叠收据,复杂的情绪拧聚成一股怒火,她把收据扔到地上,雪白地纸片铺了一地。

她恼恨着为什么偏是她知道这个消息,她要如何去告诉婆婆和丈夫,若他们再向她问起何时可以出院,她如何能回答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不用出院了,不久就会被转入太平间里。

直到眼泪流干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一线希望,所有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怀有的希望——也许是误诊。

“哪怕是天要塌下来了,也要把恐惧和不安藏在心里,从从容容,默不作声。”

婆婆的教诲是相当有用的。换作以往的她早已经六神无主地打电话给赵言诚,也许即将承受丧母之痛的言诚还要反过来安慰她。现在,她一定不会打电话的,她会先跟父母商量出一套最好的说辞。

她这副泪痕狼藉的样子不适宜让婆婆看到,就往外走。到了楼下,病人、家属、医生来回穿梭着,烦恼的吵嚷声像潮水一样灌进她的耳朵里。她逃离这里,门口飘忽而来一阵寒风,挺拔的玉兰树扎根在道路上,风从树枝间穿透而过,枝头一阵混乱的颤动,又静止了。

II

赵言诚近来憋着一肚子的气,他被那些从未了解过他、却对他作出许多不公正评价的陌生人磨炼出了耐性。他耐着性子地等待鉴定结果,他寄希望于今天以后就能从混乱中解脱出来,让错怪他的世人还他一个公道。

现在,他坐在总裁奢华的办公室里,却升起一股也许到死前还要蒙受着这不白之冤的绝望。

“你对鉴定结果有什么解释?”总裁把冷峻严厉的目光投向他,“李洪洲确系精神病患者,他还有家族精神病史,他的父亲故世前多年都在市内的精神病院——东湖医院接受治疗,李洪洲也的确为了照顾父亲,曾在东湖医院做过多年的清洁工。”

“您是认为我在说谎?”赵言诚平静地问,他竭力不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激动,“他不可能是神经病,一个神经病不会上一秒还正经地问我能不能回公司工作,下一秒就扑到地上。世上也不可能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他刚摔到地上,记者就进来了。”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公司从未苛刻任何一个工人,他们说是公司对他们逼迫,才求助于记者,这纯属无稽之谈。”总裁避开赵言诚向来递来的感激目光,低下头看到茶杯说,“公司蒙受了不少损失,而这些损失用来封住李洪洲的嘴是绰绰有余的——”

“您想是不是该赔给李洪洲一个满意的数目,然后让我对社会大众道歉,给公司树立一个正面形象?”赵言诚讥讽地问。

“我是这么想。”总裁也直言不讳地说,“可是,如果我这样要求你,你一定会说:‘干脆把我解雇得了。’”

赵言诚不语,算是默认了总裁的话。

“这几天我都焦虑着这事儿,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我究竟把一个怎么样的人提拔到公司最核心的位置上,正直,有才干,不屈服,这正是我当初所看中的品质,然而遇到这种事情,你的品质就成了一枚硬刺,拔掉我舍不得;不拔,就让公司继续蒙受损失。”

“您直说吧。”赵言诚带着失望的表情看着曾经颇为敬重的人。

“我想保住你。但是我必须给社会一个交待,眼下已经不只是外界对我们偏激的抨击,就是公司内部的工人也有兔死狐悲的惶然,我想稳定人心,又想保住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你停职,真相大白以后,你再回来工作,如果最后会真相大白的话。”

“什么?”赵言诚像是挨了沉重的一击,愕然地望着总裁。

“只好先委屈你了。”总裁向他投去歉疚的一瞥,转过身背对着他,意思已经表达得再明显不过。

人生当中最残酷的遭遇莫过于被放弃。赵言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整个人就垮了,他还来不及对总裁的偏颇行为产生负面情绪,信心已经抽离了他的身体。当他面对还向他流露出敬意的下属时,眼眸里充斥着沮丧,甚至莫名地感到自卑。

只是这么个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瞬间,短短的几句交谈摧毁了他。而这个可怜的人还不知道,在他回家之后,他的妻子已预备了一套最委婉的说辞把另一个残酷的消息告诉他。

“你知道,我一直是不怎么信任医院的。可真好,爸爸被他们害死,这回他们又诊出妈妈患了绝症,我们要相信了他们,大把大把地往医院里砸钱,然后让他们用各种残酷的化疗来折磨妈妈——哼!白痴才会这样做,明天我们就给妈妈转院,我看呀,其他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后,这家医院干脆关门大吉好了——”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菜,壁灯凄然幽寂地亮着,凌筱在空出的地板上来回踱着,嘴上絮叨着一些话,练习用各种各样的语气表达出来。可不到一会儿,她的眼角淌出了眼泪,那悲痛是如何也按捺不住的,待她泪眼朦胧地走到墙角,额头抵到冰冷光滑的墙上,索性呜啦呜啦地放声哭了起来。

一会儿,她哭够了,抽噎两声,又直起身,来回踱着步子,声音不稳地又重复着那些话。

赵言诚回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凌筱在他回来之前又把菜回锅热了一遍,她计划着等丈夫吃饱饭后,就把酝酿好的话说出口。

然而她再没有见过赵言诚那样差的脸色,像是月光照在雪上一样惨白,眼下的那圈儿阴影过于浓重,白得发青看起来真够骇人的。

凌筱还是张口叫了他过来吃饭,他理也不理,耷着脑袋就往阳台走,那样子看起来倒也不是存心的,而像是他根本没听见有谁在跟他说话。

凌筱满脑子想着她的计划,首先一定是要他坐下来先吃饭的。她跟着走到阳台,赵言诚留意到她在身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把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先吃点儿吧,一会儿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她讨好地说。

“商量什么事?”赵言诚冷冰冰地问。

“一句话也讲不清楚,你先吃饭好不好?”

“不想吃。”赵言诚想打发她走,“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事,那就晚点再说。”

“急倒不急,却是顶重要的事。”凌筱期期艾艾地说。

赵言诚霍地转过身来,坏脾气地嚷道:“那就现在说!”

“你吼什么?”凌筱也大声气地吼回去,她背转身去,刚走两步,气不过了又回过身,瞪着一双通红的眼,“你发什么神经?叫你吃饭是亏了你还是怎么着?你就把我当敌人一样——”

赵言诚一时间后悔死了这么早回家,这家哪能给他点儿宁静的。他烦躁地想。抬起头看到妻子那副十足委屈的样子,他有了点儿愧疚,然而他的心情太沉重了,再负担不起任何情绪,便垂头不再言语。

凌筱发完脾气以后又变得心细如发,她念及赵言诚得知母亲患了绝症之后会受到的打击,不禁悲从中来,越发地怜悯赵言诚,责怪自己不该冲动。

“你先吃饭好不好?”她乞求着说,眼睛里噙着泪光,“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先让我想想。”

赵言诚静静地等她想好了再开口,等了一会儿,耳朵里却传来一阵细碎凄婉的抽泣声,抬起看去,凌筱头垂到了胸前,两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女人真是脆弱又腻烦人的动物,他心想着。这时他可没心思去安抚人,只觉得她已经把他哭得心烦意乱,最好是来阵大风,把这个女人刮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哭什么哭?”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说,“到底是什么伤心的事让你哭成这样?”

他心里又想,徜若他说出自己被停职了,即使真相大白他也不打算回那家抛弃他的公司,他们这个家的经济来源暂时断了,他再供养不起她,那时她该把嗓子哭哑吧?

他像是得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意,又仿佛弥补了男人受损的自尊。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说出口来。终究凌筱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的感情,使他在这种时候仍对她有所爱护。他不能再跟她待下去了,再听她哭上半天,他憋住的火会对她全部发泄出来。

他埋着头往外走,进屋时没换鞋,出去倒也方便。

凌筱受了这顿没来由的气,自个儿又沉陷在悲痛里。眼看赵言诚丢下她走了,心里一慌,趿着拖鞋便追了出去。在电梯口追上赵言诚时,电梯门刚敞开,她跟在赵言诚身后进了里面。

两个人都像木桩一样站着,凌筱混乱的思绪这才有了点条理——到底为什么赵言诚要冲她发脾气?

III

两个人都像木桩一样站着,凌筱混乱的思绪这才有了点条理——到底为什么赵言诚要冲她发脾气?

赵言诚那阴沉的面孔可叫她不敢问一个字,她也不知道自己追出来要干什么,只知道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到了负一层停车场,赵言诚出去,她也跟着出去;赵言诚坐进车里,她也坐进车里,自始至终,赵言诚都当她空气,但是从他那紧抿的嘴唇可以看出,他是在极力地说服自己忍耐旁边那个让他狠不下心甩掉的幽灵一样的人。

他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直接将车开上了高速。

他和云涛都是那种喜欢速度带来强烈的刺激感的人,然而只要凌筱坐在他车上,他没有真正地开过一次快车。

“坐过云涛的车吗?”他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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