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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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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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茶余,手不停披。自念:“我以才貌,实不后人。若不遇有才有貌,如自己一般的第一等奇男子,宁可终身守闺,不可造次误了终身的事。”在闺每添了许多愁绪。

    大凡女人家再起不得这一点贪爱的念。若起了时,便就心猿意马,把捉不定。当下忽见杨少游风彩姿容,生得:  皎皎庞貌俊俏,宛然玉树临风。

    满目端明秀色,正是齿白唇红。

    秦小姐心下想道:“这般玉琢金雕,神态仙模,决非尘俗之从。又有若此般诗才,可是才貌兼备。闺里体面,纵不可自为荐约,又不可当面错过。”左思右想,倒无个方便。忽然思量,便和他诗律,投下楼去,以观他如何。倘或因诗成缘,天从人愿,有未可知了。随取笔砚,拂展花幅,和他杨柳诗。诗云:

    风最轻柔雨最时,根芽长就六朝枝。

    傍桥烟浅诗魂瘦,随院春怜画影垂。

    拖地黄金应自惜,漫天白雪为谁思。

    流莺若问情长短,试验青青一树绿。

    写毕,又想道:“他于诗下落款,乃是游赏过境之例套。今我断不可露自己的消息,有碍人见。”遂只作为方胜,掷于楼下,刚才的落于杨公子面前。少游大为诧异。忙手拾取,展开看时,又惊又喜,胜似墓地里拾取珍宝一般。喜出望外,不觉手舞足蹈。仰面看时,楼窗已闭,香息杳然,少游怅然伫立,踌躇了半晌,又无要问来历人,心中怏怏,只在那里出神。看看西日已暮,无奈懒步还到店舍,招的小二问道:“这桥外粉墙朱楼,就是谁之宅子,宅是谁是在的?”小二应道:“这是秦御史宅子。御史老爷赴任在京,宅上惟有才貌兼全之一小姐,同奶娘、几个老妈、丫鬟、仆夫们、管家在的。相公如何问的底细了?”少游点点道:“偶尔问的。”小二出去。

    少焉,杨福摆上晚饭来,遂吃过了。已是掌灯时候,小二点起灯来。公子悄然独坐,想千思万,口中只自发言道:“倘得此有貌有才之女,作为佳偶,足遂平生之志。且当下女子和诗投我,也可揣知他不欲当面错过之意。下不落款,亦是不欲太露声息,以碍见闻的。争奈良媒没有,冰人莫得。潭潭朱楼,总如弱水三千,何异乎镜花水月。”再将花笺就了灯下看了又看,不但诗意深婉,情致兼至,墨迹淋漓,龙飞凤舞。少游爱玩不已,一边敬慕一边怊怅,不忍释手,而如痴如狂,以心问心,把捉不定,那里睡得着。

    转辗到了四更天,和衣疲倚。睡梦中忽闻门人喧马闹,一时沸腾,似乎千军万骑,潮涌汤沸。杨福两步做一步,气喘喘的来告道:“不好了,相公睡起罢。大事发了。”公子大惊,莫知头绪。从门隙窥,但见剑戟如林,金鼓齐鸣,人民波荡,哭声震天。

    你道这是何故?原来万历年间,矿彩烦兴,征税征榷重急,万民嗷嗷。失业之民,缔连辽兵,一时作乱,先自边陲,至于临兆,劫掠闾里,杀人放火。男女骇突。时升平日久,民不知兵,自相杂还,纷軿载路。

    杨公子不知原由,但见光景,苍黄出门,黑影里跟了杨福,牵了头口,遑不择路,杂在避乱人丛中,望他山谷中奔窜。颠仆半夜之间,走到三四十里。及见天色曙明,才为出息。

    四下里观望,只见青山削翠,碧岗堆云。流水潺盢,涧内声声鸣玉珂,飞泉瀑布,洞中隐隐奏瑶琴。若非道侣修行之所,定有仙翁炼药之处。

    杨公子看来,不觉有趣。见他缘路傍通,意者有个村居在里面,看看渐进,行过十许里,有一樵夫在石崖下刈草。公子向前施礼,说道:“借问此山是何称名?山里亦近个村舍么?”

    樵夫见公子美貌秀丽,便答礼,笑容可掬道:“此山名是二仙山。山下村居,恰为二十多里。只过这东山嘴,转湾有条小石桥,桥东松阴里,一箭的地,就是紫虚观,罗真人与公孙一清讲道的所。相公且欲修道经讲之人,只从这小路进进罢。”公子称谢,心下想道:“山下村居,远是二十多里,又是乱兵所过之处。今我肚饥,不如且进上面里什么紫虚观,一来可得一时充饥,二则看他那里讲道罢。”便别了樵夫,向东抹角,果是小石桥,就到了桥,过了松阴,直到罗真人观前。仰见有朱红牌额,上写着三个金字书“紫虚观”。公子来到观前,看那二仙山时,果然是好一座仙境。但见;青松郁郁,翠柏森森。一君白鹤听经,数个(青衣)碾药。野鹿御花穿径去,山猿檠果度岩来。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公子喝采,称赞好仙界。有一个童子,在轩下饲鹤,公子向前揖道:“在下请见。”那童子熟视无言。公子复道:“在下遭难的人,为拜真人到此。愿仙童引进,禀白即个。”童子答道:“真人在松鹤轩内,与一清先生讲罢,在云牀上,相公进见罢。”乃起身前引,杨公子随至轩,向前拜两个礼起居,躬身侍立。

    仰看那罗真人时,但见:星冠攒玉叶,鹤氅缕金霞。苍然古貌,修行到无漏之天,俨如秀色,服食造长生之境。气满丹田,端的绿肾紫脑,名登玄 ,定知苍胆青肝。正是:三更步月鸾声远,万里垂云鹤背高。

    又看那一清先生时,长髯青颊,碧眼方瞳。每啖安期之衷,曾尝方朔之桃。翠眉朱唇,依稀是紫府天尊,素衣青襟,彷佛乎三清道祖。正是药炉丹灶学神仙,遁迹河山了万缘。

    此时,那真人问公孙一清道:“此人莫不是咸宁杨孝廉之公子么?”一清道:“正是其人,今避乱兵而来,道遇樵夫指视而致此了。”公子心下暗暗惊讶道:“这仙人真真有道学了,那里知我来历如此明白了。”只自拱手而立。

    罗真人就命坐道:“你有夙世之缘,今焉到此,姑此留下,就到道途的平。”随命道童道:“这公子一夜奔窜,想是肚里乏了,供他早膳充饥罢。”童子应声,随将仙果珍羞摆上来。

    公子另饥了一夜半天,各别的乏,便将果膳着实吃过,漱茶,此与别的膳食有异,自觉口内生香,精神爽明,有似醍醐灌顶。

    杨公子就立起身前来,告道:“学生来历,师父既已明白,无用再渎。但愿师父,特垂慈悲。俯赐周全。是惟学生之愿。”罗真人道:“这个自然,都是前定呢。”公子再拜,称:“弟子领教。”自此,公子在松鹤轩套间小屋子,日见真人讲道论经。有时与道童游玩二仙山时景。

    一日,罗真人坐在云牀上,朝真养性。少游恭敬伏侍,向前告道:“弟子自从遇乱上山,蒙仙师收育,尘世之念厌冷了,惟是自此长侍师父讲道,便是心愿。但父母远离,亦非孝理之情。容弟子归家,奉我父母一同上山,永为师父出家之弟子,便是师父慈悲了呢。”真人笑道:“这便是不是了。人之命数,各有天定。尘世之人,自有尘世之事了。他一世一身之事,富贵功业之人,富贵自来逼人有,非人人可求得的。世外之人,自有出家修养之工,以遂岩穴之志。今你是红尘里事业的人,自然安邦济世,荣亲耀宗,非同小可。岩穴之栖,讲道养真,即你闲管之事。且你毕竟成真,自有归宿。今我有一部《阴符经》,你须留心熟讲,当有后日之需用处。你其勉之。”随取牀上一部经文,亲手送与。

    少游起身,拜受道:“谨受明教。仙师父即许以红尘之功业事,伏愿更教前程的事。学生与华阴县秦家闺女,有唱和诗词之约,可能遂愿于何日乎?”真人道:“婚姻之事,自有月姥之系绳。你是封妻荫子,万里封候,自然是三妻五妾,各有各人姻缘,自可成就,奚特怎么一个秦女子之眷眷乎?但天机不可轻泄,你宜顺天而候了罢。”少数复再拜受戒,不敢复问。

    真人又道:“音乐是导人气和神怡,体妥息平之初。是故大舜圣人之君,弹五弦之琴,能使阜民之财,吹九韶之箫,致有凤鸟之仪。男子之所不可不知者,你其知之乎?”少游对道:“乐者,六艺中次于礼者。学者有非疏忽而有师受,然后可以传其妙处,至若世俗之音乐,类多诖误,正声雅音,有难传得。是以不能学得,世间淫佚之声,不愿知了。”真人道:“善哉言乎,善哉言乎。道童们呢,过来一个。”只见那道童应声来立于前,唱个诺。真人遂命取匣里古琴、牀上玉箫来,随将古乐府微奥之音,次第教授。少游素是聪明透彻的才,闻一趣,解十音。不止几日,已尽得其微奥。复将《阴符经》日日讲颂,多受合辟奇变之旨,亦复精通。或有认不得的,又承他所授。真人甚喜,谕道:“日后并自有用时,你其识之。”少游又拜受命。

    自此一连到七个月,光阴倏忽,葭露已换,时值仲秋将尽,少游念念父母一别,又经乱离,不能放心。

    一日,真人道:“乐燹已息,道途才平。你且下山归家,科围退在开春,你其速归,无贻孝廉倚闾之望。”少游尽宵南望,不胜忧思之际,今闻真人道路之平,喜从天降,心若离弦之矢,告辞罗真人道:“学生不意遭乱,几填沟壑之命,厚蒙师父爱育之恩,多承教诲,虽欲长侍丈席之下,奈父母远在,乱难相阻,生死相味,既知道路之通,不堪久住,就此告归。日后敬当再造请教,伏愿师父谅恕鸟鸟之情罢。”真人道:“你自速还,无得再迟。自后你之一身荣耀,再难相会。”少游流泪道:“日后如不得再侍师父,学生情愿不敢告辞了。”真人道:“不须如此,久后有再会之时,各便相须了。”于是少游深深四叩起来,又与公孙一清掩泪相别。当晚携了古琴、玉箫,带了杨福,一同下山,取路回向咸宁去了。

    姑且慢表扬少游还家,见了父母。却说杨孝廉送儿子赴京试,膝下无他子女,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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