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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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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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杨少游在花园,心不自在,忽有门子报道:“有六宫都太监夏公公,特来降旨。”吓的杨学士心知虞太傅谕旨的事,连忙摆设香案,换了朝服,启了中门跪接。

    早见夏太监乘马而至,又有两黄门跟后的。夏太监也不曾负诏奉敕,直到正厅滴水帘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道:“奉特旨口传:立刻宣杨少游朝见,蓬莱别殿陛见。”说毕,也不吃茶,便出门乘马,同小黄门去了。杨学士只得登时随太监入朝。

    此时司徒府,合家一倍遑遑不定。

    杨学士跟夏太监到了蓬莱别殿。夏太监先入奏回,学士随到阶下,朝上入拜。舞蹈毕,天子使太监召上殿内,少游升殿俯伏。

    天子下旨道:“朕有一妹,是驸马都尉李世迪之女。公主娘娘早世,太后娘娘怜其孤茕,入育太后跟前,抚而为女,实御妹也。赐爵兰阳公主,年今及笄,资质超越,既又聪敏,深通翰墨。太后娘娘必欲拣天下英俊,有一无双的,拟定驸马下降,尚不得其人。朕慕卿夙德,爱卿超才,先使太傅虞喜南、都尉李世迪,以谕朕意。卿以已有纳聘为辞。婚姻之礼,命卺亲迎,始为夫妇。女子虽以聘币为信,还币则便为路人。自古帝王之拣驸马,或有出其妻而承命者。卿与匹庶有异,出身事君,反违君命。难道朕之命令不行于臣邻么?朕位居九五,为天下万民之父母,岂可以非礼使臣邻强行乎?朕意已定,卿须再思。”杨少游叩头奏对道:“圣旨及此,臣无容敢白。臣本布衣,幸际鸿休。臣居近察,眷遇隆盛,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然臣已与司徒臣郑鄤之女,约婚纳聘,数岁于兹。郑鄤延臣东牀,同居一室,半子之义已定。以臣父母在远,国家多事,不遑将父母还京。亲迎之礼末行,伉债之义自在。臣不宜忘贫贱,而取富贵。臣若赖郑女之婚,郑女以死自守,必不他适。匹妇之志难夺,一夫一妇不得其所,有系圣世之所不忍,臣所不敢奉命。正是臣区区之情,以冀圣心之照谅也。”天子复道:“卿言差矣。守凡庶之约,谓之小节。承君父之旨,谓之大义。孰轻孰重?大凡事有经权,从礼为经,从义为权。事有虚实,娶之为实,聘之为虚。卿不可固执,以伤事体。郑女无合卺之礼,那有夫妇之义?终身自守,便是无义。今不徒朕有定意,太后娘娘爱卿雅望,亲自拣定。卿岂敢辜负太后一般盛意乎?”少游犹复顿复固让,龙颜不悦,只命退朝。

    学士退归花园,心不自在,悒悒不乐。且看司徒府中内外光景,又悲又悯。郑云镐自外来到,学士忙起身相迎,握手道:“周京兄,兹事怎的是好?”周京叹了一口气,道:“兄长恩宠,实所钦颂。妹妹情地,无有可言。叔叔无他嗣续,惟妹妹一身。幸而丝萝于高门,庶几有托依一脉香火。今为镜花水月,婶婶委实吓坏了,也回不过气来。妹妹侍侧,倒了无言可慰。婶婶只叹命途奇穷,一缕难保了。”乃扑簌簌的掉下泪来。

    学士听来,那泪水更如走珠一般,滚了下来。良久乃道:“愚弟惟当上了陈情之表。”乃饮抑不成声。十三还复慰过,相与对酒解闷。学士无意把酒,强饮数杯,十三只自告别。学士仍同与起身,往候司徒。

    司徒气色沮丧,一见学士,心如刀搅,一话也说不出。学士道:“岳丈宽心。天子仁圣,为婿的一上陈情表,以冀天心慨回了。”司徒道:“这还使不得。圣上既面谕太后娘娘之懿旨,圣郎尚敢拒让,今又陈表力抗,批鳞之地,严遣随下,不如顺受皇命,无伤分义而已。只恨贱息,赋命凉薄。老夫之怀,虽不理他,当作怎的?”学士又闻司徒这般之话,只不禁泪落如豆,不便说的又长起身,还了花园中。已及掌灯时候,春娘呜呜咽咽,尚如泪人一般,良久开言道:“妾承姐姐的命,得侍大爷,今已年余。大爷不以妾鄙贱而疏远。偏荷眷爱,妾之感激,不啻天高而地厚,铭镂于心,以俟姐姐六礼之成,永侍箕帚之末。不意神猜鬼妒,事出意表。

    姐姐亲事,无望更成。妆亦归侍姐姐,以终天年。伏愿大爷,戚连禁脔,益增光华。”学士又听春娘辞去的言,心如刀搅针刺了,不得已,只为嘘唏,良久乃道:“春娘之言差矣。春娘已许身于我,春娘舍我将安之?皇上仁爱,我将上表争之,以望天心之回。春娘安心罢。”春云复垂泪道:“贱妾一身,不敢自有。但妾于姐姐死生荣辱,不可异同,天实照烛。大爷陈表,皇上允许之前,妾不敢复侍于大爷,大爷恕之。”乃起身,饮抑下堂而去。

    学士又无以挽执,犹为掩涕,即便挑灯展纸,手草一疏。

    其略云: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侍读杨少游,诚惶诚恐,谨具为陈情上表事:伏以伦纪者,王政之本;婚姻者,人伦之始。一失其本,风化大坏,其国也乱。不谨其始,家道不成,其家也亡。

    大有关于国家之兴替者,不其较着乎?以是圣上哲辟,必慎而留意于风化。欲治其国,则必以树伦纪为重。欲齐其家者,必以正婚姻为先。何莫非端本出治之道,别嫌明微之意也。臣既纳聘于郑氏之门,托身于郑纁之家,室家之情既厚,半子之义亦定。不意今者禁脔之拣选,遽拟于草莱之臣。先有都尉之传旨,复承特召之面谕。臣始为惊骇,终又疑惑。不知圣明之世,有些乖常之举矣。设令臣未有俪皮之仪,不作东牀之客,遐士贱品,孤踪陋质,本不合于归妹遴选之峻。而况室家之名义有定,舅甥之情理既备,不可以合卺未行,亲迎差迟,不论礼义之有违,冒行苟且之举措,臣实不知其可也。昔宋弘屡违光武之教,不弃糟糠之妻,光武不以为罪,而竟遂其志。微臣危迫之忱,圣明已为俯察。郑女穷蹙之情,圣上岂不垂怜哉。臣极知猥越,敢陈直情之表,于属纩之下者,窃恐王政由臣而乱,伦纲由臣坏,伏乞天地父母,重礼义之本,正风化之始,亟收诏旨,以正事体,以安贱分,不胜感激祚恳之至。书奏天子览毕,龙眉不展,心内想道:“兰阳下嫁,虽是不再得之佳俪。杨少游真情之表,实为正经话来。争奈太后懿旨,有不可回天,此事怎地是好?”十分着恼。

    未知如何下旨?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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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郑司徒承旨赖婚 杨学士再疏下狱
    再说天子览过杨少游陈情表,既怜他清理,又义他守经,复叹他不以富贵易其志,欲回太后懿旨以专他正经之论,争奈太后固执不许,即便入于内殿。

    太后不待皇上告禀,已知杨少游陈表,登时大怒道:“杨少游之罪,如何处之?”天子告道:“杨少游方命之罪。有难容赦。人伦正礼,造端乎夫妇。夫妇之礼,以聘纳币为信。聘币已行,身居东牀,亦有年所。虽以天子之威勒令赖婚,甚非仁政。只俟娘娘在处,又此告禀呢。”太后勃然变色道:“杨少游独非陛下之臣子乎?以匹庶之聘,天子欲循私意,移婚于他臣,使彼无端赖既聘之婚。天子有命,尚可承命。况以公主金枝玉叶,不能成下降之旨,见夺于臣僚之女,古亦有是。诚不可使闻于邻国的呢。”天子复奏道:“昔汉光武有女,太后深慕宋弘之美丽,欲为公主遴选。宋弘以糟糠之妻不可弃辞之,光武义而不罪。今杨少游即与一般。若加罪于少游,岂不愧于汉帝乎?而况郑鄤是朝廷大臣,宜所礼使者。匹夫之志难夺,圣人所言,伏愿娘娘再思。圣念无使王政有失。”太后厉声道:“罢,罢。我自有道,不费天子之力。”辞气严厉,皇爷惶惧,不敢再告而退出,恐有非常之举。

    太后暗暗召一个小太监道:“你一程去了郑鄤家,如此如此,后飞也似复命来了。”小太监俯伏承命道:“奴婢知道了。”仍即出去了。且说郑司徒挽止杨学士上陈情表,学士不听。上表之后,司徒益复惶惹,只自杜门谢客,以待圣旨。

    忽然门子报道:“一个小太监独自骑马到门,自言奉太后娘娘懿旨,督令迎香。”司徒大惊,知是凶多吉少,即具冠冕,摆设香案于正常,俯伏庭中,迎着懿旨。

    但见一个小太监,不曾擎着敕旨,单骑直至堂下,下了马,走上堂来,南面而立,开言道:“有奉旨交办事件,不许胡乱混账。只将杨学士已纳聘币,妆艳之具,一一搬运出庭,照账还他,不留一个。即个杨学士已拣定兰阳公主驸马,司徒郑鄤即地赖婚,不可晷刻迟延,以伤事体罢。”司徒伏地承旨。太监督令郑府丫鬟、老妈们乱撞乱扯的动手,喝命不许啰唣。一府婆子们,只依太监所命,将他礼币、艳妆一一搬置庭畔。后太监躬自照检,送还花园后,太监即复出门。郑司徒就在二门跪送,太监乘马加鞭去了。

    此时郑府家人,只见人人泪痕。崔夫人只自椎胸痛哭,躺在牀上。春云伏侍小姐,小姐面如纸灰,合眼躺着。春云只滚下泪来。

    学士眼见他小姐礼币以太后之命搬退跟前,目睁口呆,便跺脚:“了不得,罢了,罢了。”叹了一口气,就便抽笔来,展了纸,手写一疏,再上丹墀。其疏云:负罪臣杨少游,惶恐顿首,冒死再陈,至苦衷情事:妆以女子之行,有三从之义。婚姻之礼,重皮币之聘。一以礼币纳之,夫妇之义已定,不可以币仪之退还,绝其夫妇之义。臣已纳聘于郑纁之女,则郑纁之女即臣之妻也。岂待合卺亲迎而后始谓夫妇乎?名位已定,纶纪自明。且臣虽识蔑年轻,猥居大夫之列。郑氏之女,即一从夫之命妇。今以太后之旨,命一小黄门,逼令郑纁,退出命妇已纳逾岁之礼币于臣,以人伦莫大之事,如小儿戏剧之场。不意圣明重礼之民,有此伤伦悖义之举也。虽以天子之威,匹夫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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