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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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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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而亡。卜葬庐出之阳,就庐于墓侧,过了三年,然后回家。

    平素立身有品,不取非义,不欺暗室。与市人交易,贾售以倍,辄不争多寡而与之,人亦鲜为之欺。曾出路上,拾遗金一锭,遍访失主不得,后知武昌人,已死于途,就穷索其子而还乡,乡党之人,咸称为“真孝廉”。独是年已四十,无子嗣,因此一切淡泊。一日,谓夫人庾氏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我将老,尚无一嗣续。如亦奈何?”庾氏道:“相公一生,上不愧天,下不愧人。祖宗有灵,必不至无后。只恐妾身年纪多了,血气渐耗,有妨生育之道。从前三回五次劝相公取个偏房,相公执意不从。如今再迟些儿了不得的。”仁举道:“这是夫人之好处。但我看见一夫一妇,生育也繁盛的极多。也有十院名姝的,竟或无一个子者,又多了,若必有了偏房生之,是贫人无力娶妾的,都该绝后了么?况且娶来的,不知那德性如何,倒是以小欺大,难道你我不要受他的气?就又不能生育,又将何以处之的?”夫人道:“相公这般思前想后,也是难事呢。妾闻府东里许,有那九天玄女娘娘庙。庙内有送生娘娘,说是极灵显。我夫妻两人,可于每月朔日,烧香拜求子嗣。这可使得了么?”仁举道:“神明是有的。但是女神仙,我则不便去些。夫人自去罢。我到初一日自赴上清观玉帝殿中,焚香叩祝。不要说求子嗣,但敬礼上帝,也是该的。再在家庙神主之前,朝夕礼拜,求祖宗在天之灵,降锡嗣胤。就从明天为始。”于是仁举夫妇二人,每于朔前,虔诚斋戒三朝,分头去烧香求子。

    不觉的光阴荏苒,已及二载。有于癸已岁四、五月之间,庾夫人忽觉饭食厌酸,兀兀欲吐,身体懒因,像个有孕的光景。仁举便请了医生看视,脉理平常,模棱不决,但说道:“脉诀有云,受胎五个月,脉上方能显出呢。”杨家旧有一仆家的,唤做老莲,就端上茶来,便应声道:“若到了五个月,我也看得出明白,不消烦动先生了。”仁举道“蠢东西,毋得胡说。”医生自觉没趣,茶毕起身,说道:“送安胎药来罢了。”仁举送了赏银二两,先生称谢去了。

    不料夫人怀至足了十个月,到得年底,绝无动静,庾夫人甚是忧疑不定,仁举宽慰道:“天地间,恰过十个月,不有解胞胎的,也是多的。且静以待之。”夫人道:“逾月而生,恐是怪物的了。”仁举道:“不妨。帝尧圣人,是十四月生的。难道也是怪物?”老莲接口道:“夫人若到十四月上养的,公子一定也是皇帝了。”夫人道:“蠢丫头,该罚他一世没汉子。”老莲笑嘻嘻的道:“我今若有汉子,就要生出明珠来了。古人也不说得好,明珠产于老蚌了么?”仁举笑道:“夫人平素教他识字,又与他讲说典故,记在肚里。如今竟会诌文了。”大家说笑,闲话休题。

    看看到了甲午五月天中节,是岁又有二月的闰朔,足足怀胎十六个月了。

    初五日甲午天中节,天尚未明。庾夫人身上懒疲,倚在枕几。忽见一妇人,珠冠玉佩,宛若庙内送生的娘娘,抱一个孩儿,送他道:“馨香的儿,福禄无穷,惟夫人善护之。”夫人双手接来。倏忽之顷,陡然觉来,方知是梦。随述与仁举道:“这梦兆明明是男儿呢。”仁举喜的不胜,以手加额,亟煎催生药,送夫人吃下。就到午牌时,庾夫人腹中有些不大安。俄顷的间,异香满室,隐隐然半空中有笙箫、鸾鹤之声,已诞下盆中。

    仁举已先着人去唤了老成的收生婆等候。此时稳婆奉盆,抱起安顿了,儿无啼哭。仁举问道:“莫非孩子已死的么?”稳婆接口道:“嗳哟啊,有福的公子,是不肯啼的。”仁举始的诧异夫人梦兆,双手扶起盆来,映着那纸窗照午日看时:遍身如玉琢珠成的,方口大耳,一个好男子。就将预备下的被子裹好,安顿在炕牀上睡好。又服侍庾夫人上了炕,坐在被内。这才老莲们打扫洁净,舀了水,洗手毕,然后赏发他稳婆自去了。却说那邻里多的,见杨孝廉有五彩云霞,片片飞来,拥覆屋上。又见虚微冥雾之间,一派仙乐声音,从风飘扬。众皆骇异,都道:“杨孝廉生的孩子,明明是大有福气的。”三三两两传播。于是众邻里斗出公分,牵羊担酒,齐来孝廉家道贺。

    孝廉道:“寡福之人何敢当高邻厚贶呢?”为首的个老人家,笑嘻嘻道:“孝廉公之令郎,是位神仙降世。老天因你家积德,特地送下来的。前天彩云中,仙乐嘹亮,孰不听见?我老汉活了八十多岁,从未曾见这般奇事。将来必然做了公侯将相,是不消说的。我们邻里,荣荣耀耀,可不是喜的了不得么?”孝廉复着实的谦让了几句,众邻便一茶而退了。

    过了一夜,恰是生儿的三朝。仁举与夫人说道:“古礼,生儿三日,作汤饼会,邀请亲簇的。今儿邻里中先来称贺,我心不安,要备酒筵,款请他们,答其美意。再请亲旌来看看命名,何如?”庾夫人道:“是必该做的。”随遣仆买了鸡、鹅、猪、羊、果品等的。又一头发帖,先请了邻里。

    到当日午时,诸邻的交好人家,自己约齐,前来赴席。各送添盆礼物,然后献茶,进酒食,供两套,自不必说。

    仁举向众邻舍道:“孩儿今天是三朝,已浴盆正席,当为锡名。今也在下,年已向衰,始得孩子。今锡佳号以少游,字天衢。诸高位的意,果是好的么?”众邻老齐声称赞道:“好的名儿,自少而游于艺,展步而登乎天衢,正合极贵像的令郎。”仁举又谦辞一回了。

    内中有一瞽者,姓潘的,是远邻,因他常常夸口说道:“不但算命,且能算天,一无虚伪。”都呼他“潘无讹”。平日所断吉凶、雨晴、贫富、丰稔,颇多应验,又无忌讳的。潘瞽就自起一号道是“潘强嘴”。当席众人公揖罢,次序坐定。潘强嘴先开口说道:“瞎子平日远近相命的打起一个别号,称是无讹的。今日要看看这位郎儿的八字,一正是无讹,正正的说了罢。”众邻舍接口道:“正要看听你强嘴说得是也、说得不是也。若算不着的,大家公罚了一大碗冷酒罢。”仁举道:“只是不诚,何敢相烦。”便把生儿之生辰正时说出了。无讹先一听来,便笑嘻嘻的说道:“好好的,好的。五月五日之生,古之战国时田文,又宋朝胡文定公,莫不是极贵之命。”众邻舍齐道:“果然无讹说得无讹,这是人人所共知了。”无讹复口中暗念,指头轮推,沉吟了半晌,忽立起来,大声嚷道:“这个八字,容易算不出的。当日关老爷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午时达生,做了千古之大忠大贤、大豪杰。今令郎是甲午年、甲午月、甲午日、甲午时诞生,分明是做得关老爷之事业,到有大胜了关老爷的。关爷之命,一派是火逢会上土。五行之气,要不句相济些。土气主重,火气主烈。火锻炼而太盛,土重厚而浊,遇空则发。故关爷之事业,大是流芳百世。火烈士压,故最欠了寿限,不能遐长。而今令郎之八字,算是火烈,而事业同关爷。甲为长卷之方,而金甲午之金,金空则鸣,故一生而多功多业,名于一世,传于万代。金体又坚又强,无毁无变,锵锵有声,故福禄兼全,寿命复长,远愈之乎关老爷之八字几层了。大是奇了,待我回家细细的推详来罢。”众中有嘲笑他的,笑说道:“无讹先生算不出命,原请坐下,立客难打发呢。”潘强嘴焦燥,复再四轮推进,摸着嘴,挥着鼻,左顾了咳嗽一声,道:“列位有所不知,譬如个寻常一品宰相的命,瞎了看算了多少人命的,那样格局,容易算不过了。今这个八字:十岁内,已成了大器。十五六岁时,名满天下,荣宗耀亲。功业配邓禹,福禄似汾阳,财过陶朱,寿跻颐期,封妻荫子,公侯将相皆出其门下。这等贵显,难道一席尽说了罢。”众人一齐赞扬。

    无讹复道:“又有说不得、解不得的。功成业遂之后,有白日胜天的格也。非升仙,便是成佛。曷不稀异么?”仁举道:“这等说起来,莫不是寒门过福了么?”说话间,酒席摆上来,大家畅饮尽醉了。临起,无讹又向孝廉道:“可惜哉!瞎子年纪多了,到令郎大显时候,不知能看得见不得见了呢?”一人道:“你是无讹,为何连自己的寿数也不知么?”一人道:“潘先生嘴强了,很所以过去一半的年纪知道,未来的一半年纪就不知道。”说的大家都大笑而别。

    过了几天,即是初七朝,众亲戚来会,是孝廉之婶母与同曾祖的哥哥、弟弟,并三个侄儿;再有庾夫人之弟与弟妇,并小姨夫、甥儿。一共十来人,俱送喜蛋一盒来了,庾夫人因有叔婆是长亲,勉力起迎。各相见毕,又抱游儿与众亲观看。人人抚弄一番,不笑不啼,绝无声息,都疑是个哑巴。

    仁举瞧科,便向众亲戚道:“前日潘强嘴在酒席上,说有可骇的话,如此这般。这是传不得的,又信不得的。我如今要为众亲戚说哑巴,解解人的疑惑了。”众亲戚齐应道:“总是潘老瞎的,便是无讹。自然是应验的日子。”是晚宴罢各散,不在话下。

    且说庾夫人产的只七日,即强起身迎接亲戚,气脉不完,感了风寒,便头疼发热起来。饮食不进,医药无效,日重一日。

    仁举不胜忧闷,一面烦人雇觅奶娘,一面发帖请医,俱说娩后气虚伤寒,邪热搏结,瘀血凝滞,汗下难施,只用两鲜调和的剂,看是何如。

    时杨公子还有三四天缺乳了,并不啼哭。老妈们看的焦闷,把来米饮喂些,也咽下去。原来咸宁是个县分,那里寻得请好医、好**,孝廉只自叫苦。

    庾夫人呻吟不已,便对孝廉说道:“我闻往日大姨夫谢少傅说,兴国州有一安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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