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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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绣球-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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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将来不要我有什么事,他都来插身插嘴,就应在这个连名的上头,我在先,他也掣肘于后,那可就害死了人!小人难养,有得就无餍,无利就怀恨,偏偏被他纠缠住了,好不可恼!我黄家却是这种不肖子孙最多,开了家塾,把这些不肖的教化几个,也是极要紧的了。认真明日去同张先生、毕太太商量,请毕太太先代我拟个规则,请你先做我这家塾的干事员罢。”

    正说着,黄祸又敲着大门进来,手拿着两本卷子,说:“你的并没圈点,只批了一个批语。我的你看这横杠子竖杠子打了许多。我原不会做,你却可惜了,怎么不依着《四书合讲》?又把王安石太太的奸臣说好了呢?”黄通理说:“你不必问,我把卷票子送给你,我那宾兴费一定归你去领。我还要替孩子们背书,你坐坐再去。”黄祸又得了一宗外快,欣然说道:“如此明日再会,我就去了。”

    去后不多一刻,又有人来打门,问是谁人,不人。问了半天,只说:“是我!我!”听不出个声音,毕竟开过门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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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申见解夫妇看文章 定主意慷慨发议论
    话说黄祸去后,有人又在外面敲门,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及至开了门,乃知是张先生。那张先生病了才好,精神还不能十分复元,所以气力声音,都低低的,一时听不清楚。黄通理一看便道:“你老人家是卧病新起之人,何以这般高兴,夜间还光临舍下,也不带一个人来?快请进来坐着,却有何事见教?”张先生说:“我昨日就觉得病体轻松,今日在牀上又养息了一天。方才你同令正从舍间回府之后,随手有衙门里的一位礼房朋友前来看我,他袖中带了一通禀稿,是本官禀复上司办学堂的一宗公事,发房存案的。这位朋友临走时,我送出房门,又送到大门,再送送不觉的到了街上,脚力很是轻健,看看月色甚佳,一个高兴,我想起要将这禀稿送给你瞧,就问那朋友借了来,一直跑到府上。一住了脚,敲门不开,才觉有些吃力。出来的时候,家里人全然不知,必要着急。请你们这里打发个人去,替我通知一声,叫他们着个人来接我,我便可略坐一坐,谈几句心了。”

    黄通理忙即搀扶他在客堂坐下,打发人去替他送信。黄绣球也上前迎候,泡茶敬烟。张先生慢慢的将禀稿递交黄通理,与黄绣球同看。禀词是官样体裁,做书的用俗话摘叙,大概说:

    是奉上司的公文,开办学堂、警察两事。这学堂尤其要紧,但须先筹经费。现在地丁钱粮,尽征尽解,还要抽提盈余,缺小而苦,钱粮本不甚多,历年都是赔累,实已无可再措。其余地方公款,只有积谷、书院两项。书院膏火有限,恐难扩充;积谷仓是连年荒歉,向来存谷甚少,还待购补以备不虞,亦无闲款可拨。至于僧道寺产,尤为微薄,怕也难以凑数。所以再三体察,先出了告示,叫地方绅士,有什么章程,具禀上来,再为核其情形,禀详上司。

    这一篇的话,一味是敷衍推诿。黄通理看毕,就问张先生道:“他只说钱粮地丁不能再提作经费,也就罢了,其实他这地丁项下,就每两再提一分,还可提得出二三千的常款。那地丁钱粮,按着田户是算得出来。就除去火耗尾欠,及所提盈余,一切报销,也算得出来,何至有什么赔累?这就不去说他,到底提他一厘,同挖他一块肉似的,能不心痛?所以他第一层,就万万不肯。要讲其余的三项,第一项这僧道寺院,在我们村上虽没有什么大丛林,该个百十万的产业,却也有无数庙宇,穷苦的不必讲,单讲那前街的观音殿,后街的太乙道院,黄桥头的无介寺,这三个处在,一年的香火极盛,每个庙中,都有一二十万亩产房产。归那道士和尚执管。另外那些小庙,有十万八万的更多。若把这些庙宇清查归并,总计有若干数目,十成中提一半归公,一半仍分给他们和尚道士自为存活,也不为苛刻。”

    黄绣球听到此处,插嘴说道:“要这些和尚道士何用?还不一齐驱逐了,勒令还俗,将庙宇改作学堂,将产业尽数归公,一半办学堂,一半办警察,只怕就连办机器厂、办纺织局都够了,为什么仍要留一半,养这些无耻游民?”黄通理便道:“这话难讲,且待我说来。据我算计,大约僧道两产,果然提得一半,极少干干净净,可有四十万,四十万之外,也就有一二十万不实不尽的可以沾染了。不知做官的何以总不肯作此一举?这是就我们村上而言,若在府城省城地方,有极大的丛林寺产,多到二三百万呢。说句笑话,做官做百姓的,还有犯下罪来,要抄封家产,顷刻的可以由富而贫,独是做和尚道士,积了财产,一朝犯法,不过换个方丈住持,从没听见说抄和尚道士的家的。第二项讲到积谷,我虽不甚晓得底细,想来每年买谷存仓的一注公款,积了这十余年,本钱就该不少。加上历年的利钱,至少也有好几万。那官倒说存谷甚少,还待购补以备不虞。难道我们村上,这积谷仓,既不存谷,又无按年常款的吗?张先生,你想想看这句话就太含糊了。至那书院经费,纵说有限,就照此有限的经费,把书院改作学堂,在我想也绰乎有余。这官却将这三项推个干净。这三项是筹款的头路,既然撇掉了,又不禀请上司,想个什么别的法子,但说叫绅士拟个章程上去,这章程不知是说学堂中办的事呢,还是就指着筹款而言?若讲办事,既然无款,就立不成学堂,事从那里办起?若讲筹款,既然地丁、书院、积谷、寺产,一无可筹,一定是要人报效了,何以这话又不说明?”

    张先生道:“这无非搪塞上头不肯认真兴办,好叫上头晓得为难,不来催问。等到催问下来,自然要归到捐而后已。现在若具呈请办,申明自行报效,不用官款,他倒落得个名目,在上头去讨好。你想先办家塾,起初你说那些情理,我也道是不错,所以赞成。继而一想,只怕那官反批个开合批语,说意甚可嘉,但官立学堂还未议定,且叫你等官立的章程发出,再照着去办,岂不反受掣肘?”

    黄绣球在旁听得,指着黄通理道:“这话果然不差,你说要把些钱,先孝敬了官,就可办起家塾来,那孝敬的,图他一个准字,譬如作为经费,这掩人耳目,把个正经事反做得不光明,虽是一片苦心,究为不妙。凡事不必畏首畏尾,定归在我家产业上,变个五六千,禀办个学堂,申明自订章程,自请教习。这种懒怠的官,他只要有个学堂替他撑出场面,在上司处可以交代一句,还怕他有甚功夫来管我们闲事?我们只须托人再点缀他些,那更堵住他的嘴了。”黄通理道:“话原极是,我不过怕做得太显亮了,被小人生心,不如先打个小锣鼓,先由我自唱曲子自做戏,倒有个实在影响。若骤然间开出戏场,就怕有看的人闹些笑话,不免反要受官府弹压。还有一层,你说拿五六千禀请开办,莫说五六千,不过能立个小局面,仍与家塾无异。万一禀了去,那官说道:很好,你就并入书院经费,把书院改个学堂二字,你们去办罢。这却五千,倒有四千落了他的腰包。我们仍办事无权,倒出了钱,买些**的气受,那还是我们的本意吗?”黄绣球道:“这样据张先生说呢?”张先生沉思未答,他那家下的儿子已领了一乘小轿来接。黄通理看他已坐了许久,谈了好些,到底病是新好,不敢久留,也就请他上轿而回。与黄绣球送至轿前,说声:“明日到府,同毕太太大家商议。”

    这时候还在初更以后,黄通理两个儿子同在书房玩耍。书房内桌上,摆着黄祸送来的一本决科卷子,他大儿子指着卷面上刻的第一名三字问道:“怎么取了第一?连文章都没有圈点。”黄通理说:“你不看见上面还有备取两字吗?”他小儿子便道:“这却奇怪,不论备取不备取,他既不看文章,连个点子都没有,何以又加上一个批呢?”黄通理说:“这是文章不对他的宗旨,约略一看,就批斥了。凡是考场看文章的,大半如此,那个当件事情,平心而看?”黄绣球道:“他那批语是怎样说法?大孩子你念给我听听。”他大儿子便念那批语,是“首艺违背朱注”六个大字,二三两篇并不曾批。黄绣球问黄通理道:“做讲义一定要守着朱注的吗?我原问过你,你那一篇不愆不忘的讲义可有什么根据?你说是你自己的见解。这种见解,除非说给我,我能懂得,可怪不得那看文章的不懂。倒是那王安石的一篇论,当时你说了,我却懂不甚清,待我再来看看。”只见黄绣球从他大儿子手中,将卷子取过来,摊在桌上,看那上面写道:

    王安石论

    吾尝论有宋一代人才,惟王介甫为窥见时势,惟陈同甫为深知祸害。

    黄绣球问:“陈同甫是何等人物?”黄通理道:“这也是南宋的一位大儒,名叫陈亮,人称为龙川先生,与那朱夫子也是相好朋友。但生平学问,主于发挥事功,所有议论,与朱夫子大相反背。他常说:孝弟忠信,不足以趋天下之变;而材术辨智,不足以定天下之经。这两句话,朱夫子就目为怪论。他又有上宋孝宗皇帝一封书,内有两句,说:今世之儒士,自谓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明明是指朱夫子的一流,与之嘲笑。朱夫子却也没奈何到他。他又说他的文章才气,可以开拓万古之心胸,推倒一时之豪杰。在当日南宋雕弊时代,这陈同甫,的确有特别性质、**精神,只可惜也不尽其用。”黄绣球道:“慢讲,让我看下去。”下面写的是:

    其它率皆围囿于习俗,迂疏寡术。至于道学之谈,尤为高而不切。或曰:安石行新法以祸宋者也,其人亦足取耶?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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