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内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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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内当国-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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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智深当然不知道高登所说的正是他在剿灭方腊之后,于钱塘江畔六和寺里圆寂之前留下的偈语。只是乍一听到这几句话,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因为他是个和尚,没有头发,所以更证明这个偈语对他的刺激尤为强烈。



  “这个,”鲁智深颤声问道,“也是我的命运,对不对?”



  “鲁提辖,鲁大师,你相信你的命运可以被人预言。你说智真长老是当时活佛,好,他也许可以预言别人的命运,可是我只是一个衙内,”为了增加说服力,高登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丫——鬟,挑着半边眉毛,撇着嘴,做出了一个他能想象到的最轻佻的表情,“我像是一个可以预言别人命运的人吗?”



  高登说:“我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相信别人给你指出来的命运。不是因为你有慧根,而是你对生活心存疑虑。不管是你身披穿越亿万里距离的星光,独自一人行走在万籁俱静的夜里,还是像现在一样,身处喧嚣的闹市,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你总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你以为你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你从前是鲁提辖,现在是鲁智深;你希望有人帮你回答另外两个问题。”



  高登一边说话,一边拎着风干鸡朝鲁智深走过去。



  高登把自己的目光想象成利剑,要用它穿透鲁智深:“所以你愿意相信智真长老说的,‘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是答案。你愿意相信我说的,‘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是答案。但是我还想问你一句,你甘心吗?如果我告诉你,这就是你的命运。”



  高登一步接一步地进逼,鲁智深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高登接着说:“你相信命运,别人相信他们可以指出你的命运,是因为你们都觉得这三个问题,是从‘我是谁’出发的。因为你是鲁提辖,因为你是鲁智深,所以你只能做这样的事情,只能拥有这样的结局。可是真的是‘我是谁’来决定‘我从哪里来’和‘我要到哪里去’吗?还是其实可以反过来,我所做的一切,最终将决定我是谁?”



  鲁智深被高登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可是心中却豁然开朗,我才不要拿遇山而富发的那点小财做老本,却汴河码头上做生意,最后在江上翻船,把本钱都折掉——这是瞎折腾啊。



  “把你的人生交给我吧!”高登抬起右手,按在鲁智深光头旁边的墙壁上,身体前倾,盯着鲁智深的眼睛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到最后,你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第十七章 放开那位大师,冲我来!
  匆匆赶到的林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可不是他预想中的画面。他大喊一声:“衙内,放开鲁大师,有什么事冲我来!”



  鲁智深掀翻案板的时候,曹正就派了一个腿脚快的小厮去请林冲过来拉架。曹正知道自己的斤两,一旦鲁智深打得兴起,整个东京城里能阻止鲁智深的也许只有他师父了。



  林冲得知鲁智深当街殴打高衙内,倒没有心急火燎地出门,从屠市到阅武坊,一个来回要走上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他不相信高衙内能在鲁智深的拳脚下撑这么久。至于鲁智深究竟是一拳把高衙内打死,还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把高衙内打成人肉之酱,从视觉效果上来说有一定的差别,但是从大的结果上来看,并没有任何不同。



  林冲让曹正的手下先到门外等他,然后把老婆林氏请到厅堂里中堂画下面的正位坐好。林冲这个人一向想事情比较周到,当他要宣布坏消息的时候,总是像现代的外国人一样,先说一句,你最好先坐下。所以林娘子知道出事了。



  林冲说,娘子,咱家真是流年不利,这好日子可能过不下去了。林冲人称“豹子头”,又名“小张飞”,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猪八戒的作风,遇到事情就先打散伙的主意。



  林氏不知道猪八戒的故事,但是对林冲忧心忡忡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就问他,说得这么严重,又出什么事了?



  林冲说,还不是高衙内的事。本来我听你的劝,已经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了,没想到,汴梁城里有那么多的屠市,屠市中有那么多的店铺,他却偏偏走进了我徒弟曹正开的。我那鲁师兄正好在店里看曹正杀猪——我也不知道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结果就打起来了。曹正派人来请我去拉架,可是以我鲁师兄三拳打死镇关西、倒拔垂杨柳的手段,和高衙内那个小身板,我担心等我到了,也只能给高衙内收尸了。到时候鲁师兄自然是罪责难逃,我恐怕也要跟着受牵连……



  林冲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说,我估计最后只能跟鲁师兄风沙作伴,远走天涯了。娘子你细皮嫩肉,人比花娇,不适合浪迹江湖,又正值青春年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等待我这么一个没有办法许给你归期的人身上。我打算请老泰山张教头并几位高邻一同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写下一纸文书,不敢说是休妻,咱们和离了吧。以后若是有缘再见,我们也还是朋友。



  林氏微微一笑,心想,林教头,你又跟我来这个里格儿楞,我嫁到林家三年,这已经是第几次你跟我提和离的事了?理由还一次比一次听着更合理。我听女伴说起过你这样的男人,在外面没玩够呢,就结了婚,结婚之后又怀念起单身汉自由自在的生活,下作点的,直接找媳妇儿的茬,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会找借口说“为了不耽误你的青春,咱们和离吧”。



  林氏说,我十六岁那年,在校阅场上对你一见钟情。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天,你手持丈八蛇矛,骑在青骢马上,战袍下摆被三月的东风吹的猎猎作响,我也记得那天的春日艳阳,浓烈而且刺眼,为了看清你的样子我不得不把绣帕遮在额头,却不小心让它被风刮到校阅场里。现在再回想起来,飞舞的绣帕像是决斗的开始信号,它飞上天空,你便跃马挺矛,与人连番大战,等你连败十八位将领,当上八十万禁军教头,我的绣帕恰巧落下来,缠裹在你的矛头上,我的心,也从此不属于我自己,而落到你的身上。



  林冲突然听到夫人说起她如何爱慕自己,虽然旁边没有其他人,仍然有些面红耳赤,但是心里不免十分感动。



  林氏接着说道,我也是出身自武者之家,并不是没见过英雄好汉。但是你连败十八位强敌,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扬威群豪之中,耀武万军之前,却没有半点骄纵的表情,更让我敬佩不已。别人也许会说你谨小慎微,可是我却爱你的宽厚与慈悲。你愿意为鲁大师扛起杀人的罪名,你愿意为我主动提出和离,我都不怪你,可是你也要偶尔接受别人的好意。如果鲁大师已经打死了高衙内,我愿意和你一起浪迹天涯,你若是去西北投军,我就做一个牧羊女跟在你身旁,你若是占山为王,我就做你的压寨夫人,小口喝酒,小碗吃肉。



  林冲双眼微红,努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说道,不管怎么样,请娘子先把紧要的东西收拾一下。



  林氏嫣然一笑,说,只要你肯带上我,这个家里就没什么更紧要的东西了。



  林冲朝夫人一抱拳,转身就往外走,他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眼中的热泪。



  林夫人深情地望着林冲的背影,心想,小样儿,我要是能让你把我给甩了,我张安娘三个字倒着写。



  林冲并不知道他的属性被媳妇儿张安娘克得死死的。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五,比张安娘大了十多岁,心理年龄和情感年龄却比张安娘小。



  他的父亲老林,是一位提辖,所以林冲并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出身,而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官二代。老林在林冲小的时候就开始教育他,咱们汴梁城里,宗室多如狗,贵胄遍地走,所以你爹这个提辖,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哪怕是随便一个不起眼的泼皮,也可能是某位县主的奶妈的小叔子的小舅子,跟他们闹起来,咱家都不一定能占上风。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可千万不能惹事。



  林冲是个孝顺的儿子,听了老林的教导,轻易不跟人急眼,遇到非动手不可的场面,也往往手下留情,给人留一线颜面。所以大家都要赞他一声“仁义”。时间长了,林冲不免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压抑,幻想什么时候也能狂野一回。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娶了张安娘之后,为了自己这个新家,仍然要谨小慎微地活着。



  林冲认为他的命运必然走向悲剧——这个灰暗的国家,这个灰暗的时代,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高衙内来惹事了吧,高太尉来陷害了吧,这是逼老子报复社会啊。林冲甚至早就给自己写好四分之三首自白诗:“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后面两句先空着,谁知道以后要蘸着谁的血,写在哪面墙上——他要是知道这首诗已经被高登篡改之后用到了鲁智深的身上,不免对社会的怨念又要更深一些。



  对很多人来说,张安娘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伴侣,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还特别聪明。她嫁入林家三年,跟林冲从来没红过脸,不管是林冲半夜溜出去跟鲁智深喝酒,还是不睡觉坐在板凳上看云纹宝刀,她也都没有抱怨过。可是,在林冲的生命里,张安娘是一个过于美好的事物,这反倒破坏了悲剧命运的美感,所以林冲才总想跟张安娘和离。



  今天听到张安娘的表白,林冲才发现自己心底隐藏的秘密——为了自己能当上悲剧英雄,总想跟老婆和离——进而升起一种愧疚的情感。他决定以后做一个开朗的人,不管世界如何对待自己,自己绝对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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