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的迎亲队调头离开，我的心情大为轻松。忽地一道黑影投到我身上，我一惊，仰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雕从我的上空飞过。耳边又是马蹄声，百步之外，突厥王后回马奔到我面前。我一惊，却听她极低且自信的语气：“罗艺，你终有一日会向哀家屈服的。”
第十七章 贩马
温都那史带来百匹骏马时，向我隆重道谢。我笑道：“我本来要感谢你。若非王后驾临辽东，我也不能有今日这个局面。”
温都那史眼中充满崇拜的神色：“王后娘娘的确是我突厥最了不起的人物。你们汉人以前常说的那个什么决胜，什么千里来着？”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正是。将军与娘娘相处数月，一定感受到我们娘娘的智慧。对了，将军这次准备直接回关外吗？”
我想了想，道：“这里距离大隋什么关卡比较近？”
“你要是重回奚族领地，过了活河，就可以到达燕乐城，从燕乐城入关，往西南到幽州涿郡城，不过百里；往东南到渔阳郡城，也不过百里。只是，嘿嘿，慕容大军的大本营就在渔阳，将军可要当心了。”
幽州，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我的家乡，我可以回家乡了吗？
告别温都那史，我带着骑兵队和百匹骏马沿着活河东行，渐渐看见大山之颠蜿蜒的长城城楼，飘扬的旗帜在青山绿影中时隐时现。。燕山，长长的燕山，横卧在我的眼前。我顿住马儿，对燕七道：“你随我入关贩马，其余士兵回柳城。”
燕七大吃一惊：“爷，您单身入关？只有小的一个人？万一有什么危险，连报信的都没有。”
我大笑：“有什么危险？我贩马入关，难道隋军不要马匹？家乡有句话，要打狼，怎能不掏狼窝子？”
其余南越士兵都纷纷劝我：“将军，再多带些人吧。”
我摇摇头：“你们这些南蛮子，带去了才危险呢。你们好好回柳城，才是正道。”
活河的水很清亮，微风拂过，片片金鳞跃动。燕七扯了两根酸草，递给我一根：“尝尝，酸酸草，小时候常吃的。”
我接过，叼在嘴角旁，仿佛时光流转回七八岁的时候。一边跌撞，一边寻觅。那样的时候，最强烈的还是饥饿的感觉，无论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以免被其他同伴抢走。燕七忽地道：“爷，您恨鲜卑人吗？”
“恨？”我楞了一下：“为什么恨他们？”
“他们都说鲜卑人喜欢杀戮，听说这块土地本来是汉人的。”
我想打下幽州，不是为了恨。
“爷，幽州一直都有传说。”
“什么传说？”
“那把狂刀的主人，要回到幽燕，带着它的仇恨轮回，它杀了她的儿子，又杀了她的儿子，慕容的男子都会被它夺走魂魄，从此幽州变天。”
我失笑：“什么狂刀的主人？”
燕七吃惊的看着我：“爷，这传说说的是你啊！小的已经感觉到了，幽州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燕七，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和他灰褐色的眼珠对视：“相信我，我将带给幽州前所未有的平静生活。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战马冲过长城掠走他们的粮食和牲口，杀死他们的男人和女人。相信我！”
“可您答应了契丹，答应了突厥，爷！您答应了很多人，给他们掠夺的机会，他们都在跃跃欲试，期望重现过去两百多年北地的暴虐。小的，小的自从跟了爷以后，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我看着他的泪水，心头疼痛起来。幼年时突厥骑兵掠杀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朝不保夕的生活啊，爹爹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拽紧那个幼小的罗艺。我伸手：“燕七！”他和我握手，“我给所有人机会，但不是掠夺的机会！”他的手与我握得更紧，似要我，要他自己牢记这份承诺。
长城近了，城楼上旌旗招展，烽火台周围隐隐有刀刃的反光。看起来，长城的守卫相当森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出杀气。仿佛，这严阵以待更似一种假象。与突厥相比较，奚族还算温和，与隋的关系也还好。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武力，除非……
我们带着马匹来到入关处，关门很宽，大约一丈半，中间打着一根根木尖桩，把宽阔的关门压缩成一条条细通道。守关的士兵从旁侧楼梯走下，一见我们是马贩子，态度颇为亲切：“好啊！你们算开春后第一批卖马人了。去渔阳吧，大军一直在买马呢。”
我连连道谢，暗想：科尔沁草原的马都被我的骑兵买了，还有新的马源过来倒奇怪了。
燕乐城其实是屯戊城，以防守为主，百姓比较少。我们入城就发现，城内多是百姓，反而少见士兵。燕七一边打量市集，一边对我道：“爷，不对劲啊，这里以前常常是百姓一半，兵半城。怎会这样子？”
我细细打量周围环境，转头对他道：“天色已晚，先找个旅店住下，我们明日一大早去幽州。”
关内的酒就是不一样，比起关外，少了苦涩，多了甜蜜。我正在店内与燕七对饮，店外响起马蹄声。店门一推，一个鲜卑士兵冲进来，嗓门很大：“老板，在这里住店的马贩子在哪里？”
店老板赶紧将他引到我们桌前：“就是这两位大爷。”
士兵眼珠一转，见燕七满脸胡子，便对他喝道：“你是贩马的？我们头儿要见你，随我到衙门去。”
燕七一惊，看看我。我起身抱拳道：“兵爷，小民才是马贩子，他只是在下的伙计。”
“你？”他眼里有些不信：“那你跟我来。”
我对燕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惊慌，便随这士兵到了侯城。侯城设在长城边，一般是驻守的军队头目居住。我走进侯城，里面面积不大，只能容一人居住。内有梯子可登上长城，墙上也设着隐蔽的了望塔。这守城将军年纪三十岁不到，一脸风霜，是个胡汉混血儿。他半敞着衣服，一脚踩在一条凳子上，瞪了我好半天：“你是哪里人？”
我赶紧鞠躬：“回将军的话，在下是幽州人士，自小随父亲出关，在奚族放牧为生。年前父亲过世，叮嘱在下回乡，所以运了马匹进关。”
“你的鲜卑话很流畅嘛。”他狐疑了一阵又道：“听说关外出了批强盗，今年不管契丹还是奚族都不会运马入关，你怎的逆风而行？不怕他们抢马杀人？”
我忙道：“将军，的确有强盗强抢，小民原本有八百多匹骏马，这么一路逃回家乡，丢了七百多匹呢。小民心中，心中正难过得很。”
“丢了七百多匹？”这守将不禁咋舌：“可惜了，你真运八百匹马进关，倒是发大财了。现在朝廷一直缺马。”
我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碎银子，按到他手中：“还望将军行个方便，给小民一个发财的机会。”
他掂了掂银子，“呵呵”一笑：“你这老板出手倒大方。本将军也不为难你了，只是你准备到哪里贩马？”
我踌躇道：“小的想先回涿郡城，家乡啊，阔别多年的家乡。”我用袖子揩揩眼泪，这将军的语气变得大好：“你这么年轻，忠心为国，以后大有前程啊。但你先到渔阳吧，那里在紧急征马呢。”
我装出惶恐害怕的样子：“可是小民，小民，听说，慕容的骑兵——”
“慕容的骑兵怎的了？”他登时怒目而视。
“开价太低。小民宁愿卖给朝廷直属的军队。象高大帅啊，贺若帅啊，韩大帅啊。”
他大笑起来：“关外也听说我们三大帅的名头啊。可惜啊，你在整个关东都找不到他们的军队了，你这马只能卖给慕容仙军。”
“仙军？”
“草！老子说仙军就是仙军。”他得意洋洋道。
我小心翼翼道：“小民想，也许阴帅肯买马呢。要不，小的还可以向南走，也许瀛州，不，定州，实在不行，冀州总能卖马吧。”
“我呸！早告诉你关东没有朝廷的直属部队了，他娘的，就算你到了沧州，只怕也找不到买马的。老子告诉你，这马你非运到渔阳不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我慌忙道：“是，是，是，小民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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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渔阳
第二日，鸡鸣第一声我叫醒燕七：“这里不能久留，我们马上出城。”
出了燕乐城，我扬鞭对燕七道：“快点！我们赶紧到涿郡去！往南，越南越好！”燕七吃惊问：“这么急？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马匹奔跑，扬起沙尘。有个疑问必须解决。我回头看看，后面没有追兵，正待加速，前面忽地一骑烟尘，我紧急拉缰绳，头马立住。燕乐城的守将带了二十多人正在我们前方，他们满头大汗，看样子是追赶我们而来。
那守将破口大骂：“草！臭小子！老子叫你去渔阳，你胆敢绕道幽州！他娘的，不是老子机灵抄近路，你他娘的就泥鳅一样滑掉了。”他一边说，一边挥鞭望我头上抽来。燕七出手，抢先一步接住鞭梢。那人一拉，燕七在马上稳稳不动。守将大喝：“想造反了！仙军刀头还没舔血，正好拿你们祭刀！”
我叫住燕七，对守将抱拳道：“将军，他是小民的伙计，一个粗人，不懂规矩。”
那守将暗地里又拉了下鞭子，仍没拉动。他面皮一红，看看左右没有看出，便对我道：“本将军这次非亲自送你们去渔阳不可。”
我叹了口气：“小的是生意人，总想把这马卖个好价钱。将军远离职守，万一奚族来进攻，那罪责可就大了。”
他另一只手挥舞：“放屁！老子不出关找奚族的麻烦，就对得起他们了。谁敢闯关？放二百个士兵都多余了。定襄城倒是要担心突厥，再远一点，马邑也许怕突厥闯关。不过那是关西守军的事情，与咱们关东无关。”
我向燕七使个眼色，他轻轻松开了马鞭梢。守将收回马鞭，若无其事道：“你这手下倒有点本事。哼，废话少说，现在出发去渔阳！”
我看看他的左右，暗思：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