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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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全文完)-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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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七压低声音,恶狠狠道:“醉猫,你听着,你若是再吵,我便将你点住穴道,抛在这里,任凭别人将你一块块切碎,你听得懂么?”
熊猫儿连连点头道:“听得懂,听得懂。”
朱七七道:“你还敢不敢再吵?”
熊猫儿连连摇头道:“不敢了,不敢了。”
朱七七吐了口气,道:“好,轻轻地,跟着我走,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我就要你的命!”
熊猫儿道:“好,轻轻地,跟着你走,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你就要我的命。”
他居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七七暗喜忖道:“他虽已醉了,心里还是有几分清醒的……看来我运气真的不错。方才他那般大吵大闹,竟都没有把别人惊醒。”
于是两人又自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这两人一个已醉得神智无知,一个又是年轻识浅自说白话,竟都未尝想到熊猫儿方才那样大吵大闹,就算是个死人,也该被他惊醒了。
何况,这园中又怎会都是死人?
此刻园中仍然一无动静,这其中必定有些奇特的缘故,但朱七七非但未曾想到这点,反倒在暗中自鸣得意,说自己运气不错。
这岂非也是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朱七七猜得不错,这“妓院”果然就是那日她身遭无数险难的“魔窟”,再走几步,她便已可瞧见那座小楼。
此刻虽是一片黑暗,但她眼前却似乎犹可望见那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中年美妇,正凭栏倚楼,在向她招手微笑。
刹那间,她心头不由自主,泛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拉起熊猫儿,向一株大树后躲了过去。
熊猫儿道:“什么……”
两个字说出,嘴已被朱七七掩住。
她以另一只手指着那小楼,道:“就……就是那里。”
熊猫儿口中唔唔作声,连连点头。
朱七七耳语道:“到了这里,你可千万不能再发一点声音……半点都不能,那小楼里住着的女人,简直比恶魔还要可怕,你只要发出半点声音,她立刻就可听到,那时……那时你我可就都别想活着回去了,知道么?”
熊猫儿又点了点头,果然连呼吸都已闭住。
朱七七这才放开手掌,轻叹道:“咱们虽已找着了这地方,但我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先去探看呢?还是先回去找沈浪?”
熊猫儿亦自耳语道:“咱们先去瞧瞧。”
朱七七叹道:“先瞧瞧固然不错,但你却永远也猜不到小楼中那妇人有多可怕,何况,你又如此醉了……”
熊猫儿道:“无妨。”
话未说完,人已有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朱七七一把未拉着,叫又不敢叫,骇得面色都已变了了。她本想跟着过去,怎奈两条腿却真是发软。
只见熊猫儿笔直窜向小楼,竟飞起一脚,“砰”的踢开了楼下的门户,冠冕堂皇地闯了进去。
他这一脚当真有如踢在朱七七心上一般,朱七七只觉耳旁“嗡”的一响,头脑一阵晕眩,心房也停止了跳动!
她竟不由自主地,软软的跌倒在地上,指尖早已冰冷冰冷,目中也骇得急出了泪珠,颤声道:“完了……完了……”
她算准熊猫儿此番冲入小楼,是万万不会再活着出来的了。她想冲进去与熊猫儿同生同死,怎奈却再也站不起身子。
她跌坐在地上,咬牙暗道:“谁叫你酒醉误事,谁叫你逞能灌酒,你……你……你死了也是活该,我半点也不会怜悯你……”
她口中虽然如此说话,但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里,竟已涌出了泪珠。
只听熊猫儿在小楼中大叫大嚷,道:“鬼婆娘,女魔头,你出来,你……你有本事与本大侠拼个你死我活,看我熊猫儿可怕了。”
他话声含糊,委实连舌头都大了,连话都说不清。
接着,又是一阵“砰砰,咚咚”的声响,熊猫儿含糊叱咤,显见小楼中已发生了生死相拼的剧战。
熊猫儿武功纵高明,身手纵灵巧,可也万万不会是小楼中绝色美妇的对手,何况他此刻已酩酊大醉。
朱七七早已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她一面流泪,一面低语,道:“不管你是不是喝醉了,若不是我,你……你……你又怎会喝醉,又怎会来到这里……都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你,但我却坐在这里,不能和你一起去拼命……我真该死,真是该死……该死……该死。”
举起手,一口往她自己那嫩藕般的手臂咬了下去,竟真的咬得鲜血淋漓。
这时,小楼中竟突然变得寂无声响。
这无声的寂静,奇怪的寂静,实在比任何响动都要可怕,朱七七吃惊地抬起头,泪眼模糊,愕然而视。
只见那寂静、黝黯的小楼,孤伶伶地矗立在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影……
她又惊又奇,暗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他已死了?但他纵然已死,也该有些动静才是呀。”


没有生命的小楼,此刻在她眼中看来,却仿佛是个奸猾诡秘的幽灵一般。那精巧的屋檐,仿佛是这老奸巨猾的幽灵的苍苍白发,那紧闭着的窗户,便像是这幽灵紧闭着的眼睛,什么秘密都不肯透露——永远没有人能从一双紧闭着的眼睛里瞧出他心里的秘密,是么?
但小楼下那扇已被熊猫儿踢开的门户,却像是幽灵的嘴——门,在夜风中摇动着,正像是那幽灵对朱七七的讥笑与嘲弄,“它”生像是在对朱七七说:“你敢进来么?你平日那么大的胆子,此刻你可敢走进来一步?”
朱七七身子打着寒噤,不断地打着寒噤。
她身子早已被雪水湿透,裤子上也早已沾满了泥泞,但她却毫无觉察。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幢小楼,别的任何事都顾不得了。
门,犹在寒风中摇动着。
这不但像是对朱七七的嘲弄,也还像是对她的挑战。
朱七七拼命咬紧牙关,挣扎着爬了起来,暗骂自己:“我为何要如此害怕!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她却不知道“恐惧”正是人性中根本的弱点,与生俱来的弱点,除非那人已死了,已完全麻木,否则他永远免不了要害怕的。


正如此刻,她怕的并不是“死”,她怕的仅仅是“恐惧”本身。这并不可笑,更不可耻,只因这根本无法避免,她根本不由自主……古往今来,那些忠臣烈士,在舍生取义,从容赴死时,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害怕的,只是他们能凭着那一股浩然正气,将害怕遏止而已。
朱七七虽不能将“害怕”遏止,却终于站了起来。
她心中虽不能说也有那一股浩然正气,但是她好胜,她要强,她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发誓要为武林揭开这秘密,这可怕的秘密!
她一步步向小楼走了过去。

门,是开着的。
但门里比门外还要黑暗,朱七七站在雪地里,纵然用尽目力,却仍然丝毫也瞧不见门里的情况。
她心已几乎跳出腔子,她越来越害怕。
但她仍咬着牙往前走,不回头,不停顿。
从她跌坐的地方到那扇门,距离并不远,但这短短一段路,此刻在她走来,却仿佛有不可企及的漫长。
终于,她走到门前。
走到门前,她便似乎已用尽了全身气力。此刻门里若是有个人冲出来,几乎一举手便可将她置之于死地。
突然间,“砰”的一声,门关起了!
朱七七心神一震,险些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
但那却只不过是风,“寒风不解事,为何乱骇人?”朱七七牙齿咬着嘴唇,左手抚着心口,右手轻轻推开了门——门里竟仍似无人,也绝无反应。
她壮着胆子,悄悄走了进去。
这时她虽仍不时要打寒噤,但四肢俱已注满真力,全身上下,俱在严密的戒备状况之中。
她随时随刻,都在防备着黑暗中的突袭。
但她走了几步,竟全无丝毫意外之事发生——屋子里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全无意外”,反而令她大感意外;这出奇的寂静,反而令她更是吃惊。她更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楼里究竟埋伏着什么陷阱,什么诡计?
熊猫儿究竟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
这小楼里的人为何还不对她下手?他们还在等什么?
事已至此,朱七七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到了这小楼里,她反正也不想走出去了。这小楼里无论有什么陷阱,什么诡计,她也只有听天由命。
她一步步地走着,掌心不断往外淌着冷汗。此时此刻,她的处境与心神,惟有两句话差堪形容,那便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她盲目闯关,随时随刻都可能一步跌入杀身的陷阱中,除了她之外,委实很少有人再敢往前走的。
突然间,她脚下踩着了件软绵绵的东西,仿佛是人的脚,她身子往前一跌,又碰着一件软绵绵的东西。
这件东西不但湿而柔软,还带着些男人独有的粗犷气息——那是汗臭、酒臭,与皮革臭味的混合。
朱七七大惊之下,翻身后退,厉叱道:“什么人?”
黑暗中寂无回应,却有大笑之声响起。
朱七七嘶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
话犹未了,灯光突然亮起。
四面俱都有灯光亮起,将室中照得亮如白昼。
久在黑暗中的朱七七,只觉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过去。
突然,她后背又撞着件软绵绵的东西,又像是男人的身子,她又吃一惊,拼命向前一冲。
哪知这时却有双手捉住了她的肩头。
她想挣扎,却又有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旁道:“站稳了,莫摔倒。”
这语声竟是如此熟悉,竟像是沈浪的声音。
朱七七这时已能睁开眼——她一惊之下,霍然睁眼——
她眼睛不睁开倒也罢了,这一睁开,却更令她吃惊得呆在当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灯光明亮,室中桌椅井然,哪有丝毫曾经搏斗的模样?一人面带微笑,当门而坐,却是王怜花。
她骤然在这里见着王怜花,已足够吃惊,更令她吃惊的是,含笑坐在王怜花身侧的,竟是沈浪。
她骤然在这里见着沈浪,也犹自罢了,但她做梦也不会相信,此刻大模大样,坐在沈浪身旁的,竟是——竟是那方才已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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