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雾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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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雾奇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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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跟我上山的,不是吗?”他决定他受够了,“别再说了,我要睡觉了。”

“我想洗个澡。”她改变了话题。

至少她还晓得爱干净,正霄指了方向给她,她拿着包袱站在门口,迟迟不前。

“好黑,你能陪我去吗?”她说。

正霄本想拒绝,但又怕一扯,又扯出一些荒谬的对话来,他只好带路。

灶里柴火还热着,阿素连盛热水都笨手笨脚,他又费心指导一番,等她进了女浴室,他就坐在石墙上等。

聊天闲坐的人都散了。乡下人早睡早起,他看看天上的猎户座,大概是八点多了。山风吹来,有一丝凉意,山里确实比平地冷,冬天就是刺骨的冻寒,可以尝到山顶飞来的雪味,希望那时他己经不在此地了。

想到遥远的芝加哥,他轻轻吹起口哨,是第二次大战后流行的“离别曲”。

“晚上不要吹口哨,会招来孤魂野鬼。”旁边突然有个轻轻的声音说。

正霄冷不防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还真像见到鬼。

朦胧的灯影星光中,一个皮肤细白、面容姣好的女孩直视着他,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犹如秋水般盈亮。

如果不是她手中的包袱,他真不敢相信这是阿素。她第一次拿下斗笠和头巾,让他清楚看见她。她的头发微湿地在她细细的眉毛上,令他有帮她拂开的冲动。

两人回到屋内,都不再说话。正霄是太惊讶了,像跌入一团迷雾中,那容貌长在一个智能不足的女孩子身上,不是太可惜了吗?不,阿素也不全然笨,她会和他辩论,会说正常的句子,只是忽好忽坏,令人莫名其妙而已。

他铺好床,把特别买的两条棉被,一东一西隔远隔着放好。他再一次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阿素,说:“睡了吧?!”

“你先睡。”她回答。

阿素又开始发呆了,她的毛病是不是一阵阵犯呢?陌生人本就不易相处,何况是她那样的女孩。她的养女生涯一定很悲惨,很不讨喜,所以她养父母才二话不说地将她卖到山里,连对方是谁都不闻不问,想来挺可怜的。

唉,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没必要再加上阿素这一椿。可是说归说,他一直到睡着前,眼光都没有离开灯下静坐的阿素。

言妍……荒雾奇缘……第三章

第三章

天未亮,正霄就被鸡鸣及人声吵醒。他一下坐起来,蒙蒙的天光由木窗透入,他左边的床是空的。掀开蚊帐,赫然发现阿素包着棉被,趴在桌上睡觉。

她就这样睡一夜吗?这是她的怪癖之一吗?

他伸伸懒腰,林班一大早就要出发到林地,太太们大半四点多就起来生火煮饭,一次要备齐早、午饭,他们可来不及了。

他穿上衣服就摇醒阿素,她一睁眼见到他,一脸惊慌,彷佛不知身在何处。他倒把她看得更清楚,睡意犹在的脸庞,桃红泛在雪白的肌肤上,像荷塘上一朵慵懒的莲,他又看傻了。

阿素猛地跳离桌子,惊醒了他,他尴尬地清清喉咙说:

“该起来煮饭了。”

“天还没亮……”她嗫嚅地说。

“可是林班就要出发了。”他说。

开了门,仍是夜,月斜在西边,星只剩一两颗。但小鸟啁啾,人在炊烟中穿梭,明显是一天之始。仔细看东方的山顶,有几道淡淡的光芒,太阳很快就会蹦出来了。

基于昨天的经验,正霄不敢像其它男人般径自到溪边盥洗,他就留在灶旁帮阿素的忙。

炉灶设在屋前,用黄土砌的。他们的和老杜家的连在一起,老杜太太美珠早已手脚俐落检枝、生火、提水、摘菜,煮起香喷喷的饭菜了。

阿素却什么也不会,无措得不知从何下手。她养父母没教她吗?还是一教就忘?

正霄也无法苛责她,只叫她有样学样,一一教起,惹得别的太太在一旁窃窃私语。

他到树林中捡柴枝,她到以竹管引进溪水的公共水池取水。接着就在灶前忙半天,他一向是包伙食,很少动手自己煮饭,生火没问题,但大锅闷饭做菜就有些掌控不住了。

阿素更糟,取水倒半桶,生火一脸黑,炒菜不是溅到油就是烫到手,生疏到令人怀疑她根本没下过厨。但乡下哪一个不是从小砍柴烧饭做到大的?除非阿素太笨了,她养母才早早放弃,任她自生自灭。

在檐下煮饭的太太们有一半时间在看他们热闹,后来连端着饭碗的先生们都蹲在门口好奇地瞧。

简直比他搞情报工作还累!他那冲锋陷阵,智勇无敌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阿素的柴米油盐之中了。

在大伙左一句右一句的帮忙下,总算做好第一餐饭,载工人的卡车也开到了。

正霄匆匆扒两口饭,包了便当,便跑了出去,遇见正在说话的老杜夫妻。

“还好吧!我看新娘子都要哭了。”老杜说。

“阿素做事好秀气,完全不像乡下来的。”美珠说:“反而像城里的小姐哩!”

美珠是老杜在嘉义驻军时认识结婚的,比阿素大几岁,人看起来很敦厚可亲,据说还念到初中二年级,是这儿太太里学历最高的,对她说实话,应无大碍。

“老实说,阿素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头脑有些不灵光,很多事都不会做,还请杜太太多多教她。”正霄说。

“看不出来呀!她长得真是漂亮,一点都不像头脑有病的样子。”美珠很惊讶。

“漂亮不会做有啥用?!”老杜嘲笑正霄说:“小徐呀!你是被媒人骗了,还是贪图人家美色呢?”

正霄陪着笑,以不回答为上策。内心又把徐升怪一遍,说什么傻老婆不啰唆,日子却先过不下去,还被人家误为好色之徒呢!

卡车出发时,家眷都在路口挥手再见,孩子叫着,鸡狗乱跳,热闹中独不见阿素。正霄可以想象她正坐在桌前,微蹙着眉,表情忧虑,很细嚼慢咽地在吃她的早餐。

他知道她很努力在学习,但十几年都磨不会的家事,也不可能一夕就通,他不怪她,只担心他这一去一整日,她会发生什么事呢?

东升的太阳攀越过山顶,天逐渐晴蓝。晨雾已散,朝露已干,车子往深山老林晃去,走了许久,正霄还是满脑子想着面带愁容、有点茫然的阿素。

※※※

君琇端着浅蓝的粗陶碗,看着阳光在饭菜上游移。徐平走了以后,再没有那双令人紧张不安眼睛盯着她,她感觉轻松多了。

从醒来到现在,她像打了一场迷迷糊糊的战。乡下她不是没住过,也知道烧灶、摘菜和煮饭,但毕竟是当福嫂的助手,而且是四年前的事,哪能和真正乡里长大的人比呢?

她看着桌上的二菜一汤,腌肉是徐平带上山的,辣酱菜是美珠送的,她煮的……,不!她和徐平共同煮的就只有一盘青菜、一碗金针汤和一锅掺杂地瓜的饭,但已经是乱得人仰马翻了。她耳旁还可以听到那些太太说:

“呀!水太少了,饭会焦的!”

“青菜水太多,会烂掉!”

“金针花的花蕊要摘掉,不然汤会变成黑色!”

她有几次真想喊:我不是林阿素,我不是上山来煮饭的!

如果徐平敢骂她一声,她一定会崩溃。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很有耐心地帮她,反让她不好意思当众拆他的台,还很努力地配合。

昨晚她很晚才睡,隐隐约约听见山风吹嚎、孩子哭声、狗吠声、夜鸟惊啼,甚至隔壁夫妻的细语声。但她最怕的仍是躺在床上的徐平。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寒意,才偷偷摸摸去拿那床棉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怕吵醒他。盖了被,感觉温暖,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经过多方的拼凑,她大概猜出,徐平花了钱请人到恒春乡下买了一个老婆,虽然她看不出他有“沦落”到这种地步的理由,但他非常期待这个林阿素的到来,根本不管对方是圆是扁。甚至在她表明自己不是林阿素时,他都不以为然,一副她有毛病的样子。

她曾听说过有关老兵买太太的事,徐平一定花了不少钱,他是怕自己血本无归吗?

真正的林阿素又在哪里呢?

这种事可不能拿来开玩笑,她千方百计才逃离一个买卖婚姻,竟又陷入一个不属于她的婚姻交易,上天太捉弄人了,她必须赶快离开,否则不知会闹出什么阴错阳差的结果来!

收好碗筷,拿碧纱罩盖住剩菜,美珠就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阿素,吃饱了没有?”美珠很亲切地说:“吃过了,我就带你去买菜。”

“买菜?”君琇愣愣地重复。

“是呀?我们也有种一些,有时也拿去卖。”美珠突然把声调放慢,像对小孩子说话,“就在关卡前面,昨天你上山一定有看到。附近几个乡或村的人一大早就会在那里摊子,等碧山的客运车来就散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快一点。”

“碧山的客运车可以通到这里?”君琇赶紧问。

“当然啦!不然这里的人怎么出去?”美珠又加一句,“不过一天才两班,清早的一班天天都有,因为卖菜的要搭车,下午四点那一班隔天才有,所以下山办事要挑星期二、四、六、日,不然就要在碧山过夜了。你懂吗?”

君琇点点头,在心里计算着。

“我知道你一定没听懂。不过你不用操心啦!交给小徐就好。”美珠说:“你运气真好,嫁到小徐这种先生,又年轻又斯文,看来是疼老婆的,好多人都羡慕你呢!”

“这种买卖的婚姻,婚前双方都不认识,会幸福吗?”君琇好奇的问。

美珠没回答她,只张大嘴,彷佛她变了个人似的。

“你……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美珠结巴地说。

“只是觉得很不合理。”君琇说。

“哦……”美珠有些慌,“我们还是去买菜好了。”

这正合君琇的意,她忙拿起包袱,本想找笔和纸,给徐平留个条子,申明她不是林阿素的事。但这普遍不识字的山里,哪会有这些东西呢?

君琇想还是算了,她离去后,自会真相大白。

“我们只是去买菜,不必带包袱啦!”美珠一边用布条把孩子背在后面,一边说。

“呃……我的钱都在里面。”君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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