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雾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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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雾奇缘-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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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霄把文绮当成是何家的一分子,所以不曾特别留心,他很诚实地回答:

“我不知道。大哥,相亲的事,麻烦你对大嫂说,暂缓一下吧。至少也要等我适应了教书的生活再说。”

“等?还等?你都三十二岁了吧?!我在你这年龄,孩子都两个了。”何禹脸色一沉说:“你总不会对那个林阿素还不死心吧?!”

“我对她有一分责任。”正霄轻描淡写地说。

“责任?”何禹有一丝不耐,“快四年了呀,我们用尽各种方法找她,台湾就这么大,翻也该翻出来了。如果找不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已不在人世,二是她根本不愿现身。这种情况之下,你毫无办法,最好就是彻底把她忘掉。”

“但愿我能。”正霄固执地说:“我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找到她,无论生死,直到解开所有的谜底为止。”

“人生总有些谜是解不开的。”何禹叹口气说:“但没有必要让它耽误你的婚姻大事吧!”

“没有耽误,只是再晚一点而已。”正霄语气不变。

“怪,我以前还很欣赏你这不屈不挠的骡脾气,对你的工作很有助益。但放到日常生活里,却是个大大的麻烦。”何禹摇摇头说。

正霄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何禹离去后,他整理行囊。再仔细看四周,文丽很有品味,窗帘、椅垫、桌巾、床单都仔细搭配,茶几上还放置一瓶盛开的红剑兰,旁边散着粉白的小花朵。

阿素最喜欢出林间那些不知名的小花。

他由皮箱拿出阿素插花用的竹筒,它随他飘洋过海,伴他每个晨昏。在芝加哥第一年的漫长冬季里,他甚至用刀在上面雕出六个字:

“荒雾溪,长相思。”

曾在一个月圆之后,他为阿素背诵李白的七言乐府“长相思”,怕她不懂,又转念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念完就解释:

“红豆是相思子的种子。相传古代有一妇人,丈夫打战死在边城,她因太过悲伤,天天在树下哭着。她死后,别人就称这种树叫相思子。”

“相思子是不是相思树呢?”阿素问他。

“不是。”他说:“相思子我在岭南看过,有点像爬藤的豆类,花是淡红或紫色的。相思树是台湾特产,是高乔木,花是黄色的。”

阿素张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他,他忽然有摸不透之感,原来她的心中也藏着许多秘密。

唉,说相思易,解相思难,他如今才明白相思之苦,真是摧心肝呀!

他把小白花放入竹筒中,置于床前,陪他一个无眠的长夜。

※※※

八月底趁学校开学前,正霄去了一趟碧山。

往碧山的路,柏油面长一些,车也平顺一些。最令人惊讶的是,以前古意盎然的碧山车站已变成气派的水泥建筑,连带附近的许多老屋也焕然一新。

徐升的老店明亮宽敝多了,还写了一个“老徐杂货店”的招牌,阿春的手上抱着第五个孩子。

邻居听到有从美国回来的博士,都来看热闹,彷佛正霄会长出金色毛发似的。

他带来的礼物,若有英文字的,更被人当宝贝般评头论足一番。

徐升嘘喝了几声,赶走众人,才能和正霄安静说话。

“碧山改变不少,车站都不记得了。”正霄说:“刚才我还不敢下车呢。”

“都是去年那场台风,还取个美国名字,叫葛乐里的,弄得道路坍方,溪水暴涨,把碧山冲走一半,不变也不成了。”徐升说。

“山上的林场呢?”正霄问。

“关闭了。”徐升说:“中部横贯公路通车后,很多人转去梨山种水果。也有人的老婆想去都市,现在工厂多了,赚钱稳定又舒服。”

正霄听了,不免有人事全非之叹。

两人由台湾聊到美国到大陆,又由从前到现在,最后仍避不开阿素的话题。

“太邪门了,就是找不到,连个声影都没有。”徐升一再重复。

“阿素上山那一天,那几个说要找人的可疑分子呢?他们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正霄说。

“查啦,他们不曾再出现,住的那间土厝是空屋,找的女孩子不晓得是谁,邻居也一问三不知。阿素若与他们有关,也进入一个死角了。”徐升说。

正霄表面凝重,浓眉忧结,徐升也沉默着。

“我看阿素不是女鬼,就是树精。”端了一盘下酒菜进来的阿春说。

“怎么说呢?”正霄很认真地听着。

“前年的水灾把火车站冲走,你知道吗?底下居然是日据时代的坟地,棺材板都跑出来了。”阿春神秘地说:“你看,阿素在火车站莫名其妙地出现和消失,说不定就是墓中女鬼的化身呢!”

“呸!呸!呸!现在是农历七月,你别乱说,小心招霉气。”徐升骂道。

“树精又是什么?”正霄继续问。

“这是一个很灵的仙姑说的,我帮你去问过阿素。”阿春声音更小,“山上多的是千年古树,幻化成人形也不无可能呀,你说是不是?”

“去,再说我就缝你的嘴!”徐升大吼。

尽管徐升不断强调阿春是妇人之言,正霄也以无稽之谈视之。但离去时,他仍在车站附近徘徊一阵,恍惚希望阿素又会由飘渺中平空出现。

她那眉宇间的灵气,言语间的柔媚;那银铃般的笑声,那婉约的姿态,来去如风如雾,令他失魂落魄、念念不忘。若非有魔法,又如何能解释呢?

是鬼也好,是树精也好,总要再见一次呀!

到了台南,转搭火车之前,他逛了逛书店,竟买了一本聊斋志异,一路读着凄美哀怨的人鬼之恋到台北。

他想自己是不是随着阿素疯过头了?车窗外的一轮明月似也在嘲笑他。

阿素此刻是不是也在看月呢?

※※※

今夜无云,如墨的天空,银盘似的月亮闪耀着皎洁的光辉,连星子都隐去。

君琇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由三楼的栏杆望去,人间昏暗清冷。附近楼房不多,她的位置居高临下,可看到一排寂寞的路灯迤逦向椰子树亭立的公园。

这样的夜,总让她想起那遥远的山中,常有雾的,又恍如在梦里。

笔直参天的巨木,蜿蜒悠游的溪流,在更深万籁俱寂时,其实也不静。尤其十五的明月升至山谷的中央时,有一种无法比拟的圣洁与美丽,群山万物似都在膜拜顶礼。

两个人影在林间穿梭,手牵着手,时而停下来紧紧相拥,缠绵销魂之情,令草木月娘都颤动。

君琇咬着唇,心如针刺,尖锐的痛楚中,不禁鼻酸。

怎么会呢?那么多年过去了,想到那无情人,为何仍是千般怨万般恨,像饮不完的一泉苦水呢?

总想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是否有佳人相伴?

她的牙陷得更深,痛得她轻呼一声。

他当然是众美女围绕,那样男子气概、英气勃勃又儒雅潇洒的人,不风流也是难的。看他在山中三个月,对她体贴入微又深情款款,哪知翻脸即不认人,最后一面也懒得见。

莺声燕语、环肥燕瘦何其多,他怎会留恋一个平凡无奇的村姑呢?可恨他不识她的内心,不曾注入感情,害她赔上自己,造成一生无法弥补的伤痛。

比起来,父亲在她生命中所投下的阴影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夏夜微温的风拂散她聚在眼眶里的泪。对面人家的庭院有一棵相思树,已开浆落花,小小如棉絮,洒在地上如一层黄色的毡毯。

“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摧心肝。……昔时横波目,今做流泪泉……”

“相思豆并非来自相思树……”

可恶的人,竟还敢大言不惭和她说相思!

“长相思,短相思,任是枝叶成灰亦相思。”君琇轻声念着惜梅教她的一阕有关相思树的词。

几年相处,君琇也逐渐知悉惜梅和纪仁过去的一段故事,将近八年的爱情长跑,历经战争、动乱、生死及等待,才有今日美好的结果。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惜梅说:“相思豆是结子相思,相思树是烧成相思,是悲是喜,都是相久相还呀。”

君琇一直没说出她失踪时的遭遇。怎能说?她甚至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简直是丢脸!

也许是太过激动,手紧了些,怀中的小航动了一下。

小航呀,她当年的选择。选择生下他,选择抚养他,也选择了终身不嫁。

望着那依在她胸前如天使般的脸孔,才过三岁生日的小航,慢慢脱去婴儿的圆滚,愈来愈像他的父亲。粗直的眉、挺立的鼻梁、有神的眸子、薄薄的唇,笑起来简直是徐平的翻版。

“小航的爸爸一定长得很英俊高大。”惜梅不只一次说。

“聪明机伶,像个外省孩子。”福嫂的评语。

不管小航像谁,在医院第一眼,她就深深爱上他,把他当成她的宝、她的命。

因为小航,她才没有被不甘及怨恨毁掉。

夜渐深了,福嫂走过来说:

“抱进去吧!不然会感冒的。”

君琇将小航放进小床,又不舍地望了好久才离去。

福嫂正在厨房炖补品,收音机播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相送,墙上也挂着凌波和乐蒂的剧照。

这部梁祝前年在台湾上演,引起盛况空前的黄梅调风潮,连不太懂国语的福嫂也看了好几遍,每次都哭湿好几条手帕。回到家天天唱“梁兄啊……”、“英台妹……”,还真学得字正腔圆。

君琇只去看一回,就不敢再去。她自己就是一出悲剧,哪有多余的泪为别人流呢?

她唯一比梁祝幸运的地方,是有这么多爱她的人支持她,丝毫不因她未婚生子而看轻她。

最初一年她住在惜梅家。父亲来过一次,听到她的事,骂一些难听的话,表明将她逐出杨家,从此断绝父女关系。

君琇不在乎。

第二年君诚为她争取母亲留给她的遗产,虽比原来少很多,却也够她买一间公寓,几年不愁吃穿。

去年君诚和父亲大吵一架,自己出来创业,就住在君琇这里。君诚看准台湾电器未来的一片好景,虽然现在没有人用洗衣机,电视、冰箱每百户不到二台,电话也每百户只有一具,但他相信以后都是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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